杨慕静静的听着,心一点点的向下沉去,妙瑛是这般聪敏,将父亲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却令他更加难堪,仿佛被人剥光了衣服置于阳光下,他无力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妙瑛探寻着他的目光,和缓道,“那么你呢?我想听你的意思。”
杨慕知道妙瑛不是在若有若无的试探自己,而是真诚的想要听一句自己的心意,他沉默片刻,缓缓抬首,回应她以柔和坚定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不想你那么做!虽违逆父亲,但我亦不能对君父存相欺之心。此事就此作罢,你只当不曾知晓,我们从此撂开不提。”
妙瑛含笑凝视着他,良久之后,郑重颌首,感觉到他反握住了自己的手,不由得一阵欣喜,道,“你既如此说,我就放心了,皆因我不日要向父皇求恳另一桩事,那也是关键重要之事,你要不要听听看?”
杨慕此刻心中平静释然,便笑着点了点头。妙瑛侧过头,盯着他的脸,缓缓道,“我要请父皇下旨,免去教养嬷嬷们干涉公主和驸马相见之权,再免除公主召见驸马需要记档这个规矩,父皇本就不看这些,这类事最后竟变成下人们要挟主子的筹码,此等滑天下之大稽的恶政,岂能在国朝一再重演。我此番是下了决心的,无论多少人明里暗里的说我,也无论他们说的多难听,我都要替公主和驸马们讨个公道。这桩事,你听了心中欢喜么?”
杨慕至为震动,钦佩她如此无畏,亦觉得听了这番言语,心下无限雀跃,他缓缓展露温润恬淡的笑颜,对着妙瑛真诚的点了点头。
第36章 新月曲如眉
妙瑛徐徐步入养心殿,身上的月白锦缎青鸾纹衫便随着东风轻轻摆动,带出一道灿若朗月的光华,令皇帝眼前骤然一亮,他搁下手中的御笔,笑容拂上眉梢眼角,“小瑛来了,到父皇身边坐。”
妙瑛先是请了安,随后依小时候的规矩,亲昵的坐在了御座之上,只是她如今年纪大了,更知道分寸,便只是身子挨着一点,并不敢坐实,“父皇批折子呢?怎么我才进来的时候,看见您好似愁眉不展,可是有烦心的事儿?”
皇帝指着御案上一道奏疏,笑道,“烦心倒不至于,只是这些言官难缠,尽上些堆砌辞藻,佶屈聱牙的折子,翻来覆去就是那么点子事,朕看着有些生厌而已。”
妙瑛匆匆一瞥那摊开的奏疏,已知其内容,从容笑道,“原来和女儿也有关系,父皇竟是要让诚义接管内务府了?怪不得言官们不乐意,这下子内务府岂不成了他杨家的衙门了。”
“内务府终归是打点咱们李家事宜的,交给朕的女婿不是正合适么?”皇帝扬起脸,笑问道,“小瑛不赞同父皇的想法?”
妙瑛摇头,浅浅笑道,“不是,女儿只是想问父皇一个问题,为何您那么信赖杨潜,令他管着朝廷财政,还身兼次辅之职,如今他才惹了些嫌疑,您便将内务府交给他儿子,别说旁人,就是女儿瞧着,也有些费解。”
皇帝笑了笑,目光越过妙瑛落在了殿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半晌悠悠反问道,“小瑛不喜欢杨潜?”
妙瑛一怔,淡淡道,“她是诚义的父亲,于我而言,只是个夫家之人,谈不上喜欢与否。”
皇帝点点头,复又问道,“那么你觉得他做臣子,做的如何?”
妙瑛蹙了眉,思忖片刻,道,“也还罢了,女儿到底不很清楚朝堂之事,总归听说他这人褒贬不一,众人的评价也是莫衷一是。”
皇帝若有所思的笑道,“那便对了,对于臣工而言,此人可为佞臣,可为弄臣,但对于朕而言,他是合用之臣,能让朕开怀,能让朕满足,那便足够了。”
妙瑛不解道,“难道父皇不想要忠臣么?”
皇帝哈哈一笑,凝眉道,“何为忠臣?文臣死谏,武将死战?他们个个都想做忠臣君子,青史留名,却不想想,成全了他们的名声,朕不成了昏君了?朕的盛世不需要那些个忠臣,只需要杨潜这样,明白朕所思所想,顺着朕意思行事的忠君小人。”
妙瑛呆了一呆,勉强笑了笑,道,“所以父皇仍是把内务府这个肥缺交给诚义,其实还是令其遵照杨潜从前的行事,如此也能为内廷多增些银钱。这么说来,女儿便明白了。”她的目光掠过御案旁一摞厚厚的奏疏,故作轻松的笑道,“父皇是铁了心如此,那这些个反对的折子便留中不发了,倒省去了看它们的功夫呢。”
皇帝顺手从那堆奏疏中取出最上面的一封,递给妙瑛,道,“你瞧瞧这个,是你大姐姐近日上奏的,说段宗苍罹患了固疾,辽东的医士束手无策,向朕请旨回京诊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