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拂将笔置于青玉凤纹笔格上,浅浅笑道,“我不过是打发时间画着玩,你这一番评议却不俗,其实你若有闲情弄笔,只怕会画得更好。”
“我是俗务缠身之人,归根到底也就是个俗人。今生逃不开这万丈红尘,惟有指望慕哥儿能多些闲情雅趣罢。”杨潜自嘲的笑笑。
正说着,大丫头画屏进来回道,“太太,才刚二太太打发人来,把那药取走了,说要使着好,再来回太太,到时候还得麻烦太太再帮她多寻几服来。”
曹拂点了点头,画屏出去了,杨潜便问道,“弟妹要什么药?是她用还是崇哥儿病了?”
曹拂一叹,无奈的摇头道,“可不是崇哥儿,他倒没病,是叫弟妹给打了一顿,当娘的打的时候又急又气,打完了到底心疼,问我来寻好的棒疮药,我想着平日里咱们家也不打下人,我哪有这些个啊,还是管我哥哥要了些,拿去给了她的。”
杨潜奇道,“为什么事打了崇哥儿?”
“我也说不太清,弟妹打发来的人也吞吞吐吐的,还是听丫头们说起来,好像是为他在外面和人争个戏子的事。”
杨潜蹙眉无语,半晌忽然问道,“慕哥儿呢?下了学给你请过安了?”
曹拂横了他一眼道,“在他房里,他一贯知礼,自然给我问过安了。你不是听见崇哥儿的事,就乱联想到慕儿身上去了罢,这个我可以打包票,他再不是那样的孩子,况且他也没机会沾染这些。”
杨潜摆手道,“我不是说他有这些事,但难保他没听他大哥说过这些,虽说世人起小都是这么过来的,可他不同,他日后是要尚公主的,在这些事上容不得一点行差踏错,他又生的那个样子,要是有心的人起意勾引他,真做出点什么事可就晚了。”
他说着,愈发觉得要小心防范,提早知会杨慕这些道理,他装作闲闲一笑道,“瞧我这记性,忽然想起还欠着岳父大人一副字,我先去书房写完它,晚点回来咱们一道吃饭。”
第14章 寓目魂将断
涵虚阁中的石榴花开得红艳艳一庭皆是,映衬着如雪的荼蘼,交相斗艳,廊下的小丫头忽然瞧见杨潜进了院子,慌得站起来行礼,杨潜一摆手,示意她不必做声,径直向屋里走去。
杨慕正在临赵孟頫的洛神赋,才放下笔,余光看见有人进了门,再一抬首,见来人竟是父亲,忙站起来躬身揖道,“给老爷请安。”
杨潜点头道,“在写什么,做文章还是临字帖?”
杨慕看着书案上才写的字,回道,“儿子在临赵子昂书。”
杨潜行至书案前去看,一壁问道,“元赵子昂以书法称雄一世,落笔如风雨,一日能书一万字,你如今临帖有何心得?”
杨慕思忖片刻道,“赵书婉转流利,不乏内秀外刚,但看得久了,总觉得有股柔靡之态,也许字如其人,身为赵宋帝胄而侍元,终究失了文人风骨。”
杨潜皱眉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懂得国破家败的辛酸,妄议古人,须知人人皆有难处,处今人之位思古人之事,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真碰到那样的事,只怕很多人还不如赵子昂有骨气。你既不喜欢,还临他的字做什么?”
杨慕低下头,轻声道,“儿子更喜欢瘦金书,但老爷曾说,瘦金书虽然看似笔力锋健,但实则透着一股绵软婉娈之意,有一股亡国气。”他微微一叹道,“老爷还说过,皇上极爱赵子昂的字。”
那一声叹息,绵缓若游丝软系,柔软如风摆细柳,和着冰鉴里升起的袅袅白雾融化进了夏日的薰风里。
杨潜心下不悦道,“那是要你专注一种书体,乱花渐欲迷人眼,你以为你这点心智阅历就真能博采众家之长了?”他想到杨慕和他辩驳过的事,不由得提高声音喝问道,“皇上喜欢的,难道还入不了你的眼?”
杨慕被他问得轻轻一颤,想说不敢,心里却忽然有股执拗之气涌上,“儿子以为,学书当以沉著顿挫为本体,以变化牵制为作用,二者缺一不可。若一意任事片面,便不是正确的道理。如鲁公的沉著,何尝不美好?怀素的飞动,又多有意趣。世人常说鲁公不如怀素,便是有失偏颇。儿子年纪尚轻,正是应该多借鉴前人名家,久而久之,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
他说完又躬身道,“这是儿子的一点想法,请老爷指正。”
他话音刚落,杨潜已横眉道,“你想法倒多,偏都在这些奇技淫巧上,做些风雅的淘气,和你大哥一个样子。近日他来寻你,又给你讲了哪些京城时兴的玩意,把你们那些纨绔的巧思也讲给我听听。”
杨慕听了这话,心里正是一紧,不由得想到素砚找来的那些书,幸而他白日里都收得好好的,一点不敢露出来。他正想着如何回父亲的话,就听见玉笙笑着的声音,“二爷,素砚那小子作死了,拿了这么一大摞的书,沉都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