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看向那纸上所写,“凡有德有位之君子,进前见君,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计划方略,悉数贡献。必思虑以尽其忠诚之心。必殚思竭虑以补其过。君若有未善之处,在事前预为匡正,既成事实,必设法补救。盖为臣子者,以能陈善闭邪,防患未然,乃为上策。若用犯颜谏诤,尽命守死为忠,不若防微杜渐于未然之为有益。如此方能君臣同德,上下一气,君享其安乐,臣获其尊荣。臣子爱君之心,虽地处边陲,亦能不远矣。皆因爱出自心,爱藏于中。故无日遗忘,虽远亦常在念。此谓君臣一心之意。”
皇帝越看越是心中欢喜,他想到适才汤禾之事,更觉得这些用老的了的臣子,有时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女娃娃贴心,他抚掌笑道,“小瑛写得不错,甚得父皇心意。”他忽然心念一动,将弹劾汤禾的奏折拿给妙瑛道,“这些大义你都懂得,来看看这个,说说你的想法。”
妙瑛接过奏折,快速看了一遍,见那奏折上提到《字贯》不避太祖母名讳一事,已挑眉道,“这王务生也太张狂了,君主之讳七世之内皆应避忌,他一个举子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除非是有意为之,那便是大逆之罪,汤禾堂堂巡抚,竟连这个都察觉不出,还好意思上表夸赞这《字贯》,女儿看他也是悖晦到一定程度了。”
皇帝笑着点头道,“小瑛说的不错,那依你看,父皇应该怎么处置这汤禾?”
妙瑛并不是第一次被皇帝问及朝政之事了,她想了想,平静答道,“汤禾也许是疏于察验,我看未必是有心的,父皇不如办他个疏漏之罪,让他今后警醒些,再不能犯如此过错也就是了。”
皇帝温和的点着头,对妙瑛的回答虽不置可否,但他亦很清楚,身为女孩家,能敏感的意识到汤禾所犯之罪,便已足够了,至于处置的方式是否有过于仁善之嫌,却也不那么重要。
“小瑛学问精进了,心思敏锐,父皇很高兴你这般懂事,可是又有些头疼,该给你什么奖赏才对得起你这番成长?”皇帝开怀笑问道。
这话正中妙瑛下文,她浅浅一笑道,“父皇是真要奖赏我么?果真的话,女儿也不要什么珍玩珠玉的,只要您一句话就成了,而且还得是说给我母妃听才行。”她说到这,略低了头,脸上真的浮上了一层淡淡的羞惭,“母妃总说也不知我书读的如何,并不见父皇夸一句,只当我总是偷懒不曾好好上学呢。”
皇帝心如明镜,双目微眯道,“你母妃,是不是又对你说了什么?”
妙瑛的心一跳,她虽然不怎么喜欢嘉妃的做派,但毕竟是自己母亲,她连忙道,“那倒没有,只是母妃有些思念父皇罢了。这些话也不是母妃跟我说的,都是青莲她们看着母妃有些寂寞,闲聊时带出一句两句的,女儿听听而已。”她忽然一笑,“父皇还没答应我的请求呢,今儿晚了,不如明日父皇专门派人去翊坤宫,当着母妃的面儿夸夸我,其实要说我最近对学问的事上心,可还有个缘故呢。”
皇帝“哦”了一声,饶有兴味的问,“那是因为什么呢?”
妙瑛微垂了双目,那长长的睫毛往下一盖,倒似盖住了几分欲说还休的心思,她低声道,“前儿听说,父皇让杨慕去进官学了,女儿就想着,倘若他日后学问很好,我岂不是要吃亏了,可不能让他瞧不起我们李家的女孩,所以才特意的下了一番功夫的。”
皇帝看着一层绯色渐渐晕上妙瑛的两颊,心里忽然涌上一阵五味陈杂之感,女儿果然长大了,知道害羞,也知道惦念那未来的夫婿,他有一瞬间的失落,这些年轻的小儿女们渐渐长成,而他却不可挽回的老去了。他忽然想起,历代文人都易感怀韶华不再,朱颜辞镜花辞树,原来那些动人心魄的青春美丽,却最是人间留不住。
妙瑛见皇帝半晌无语,转过头来才看到他正在出神,目光里是一阵空幻的寂寥,她轻轻的推了推皇帝,轻声道,“父皇,您在想什么?”
皇帝回过神来,转顾妙瑛,柔和一笑,伸手点着她的眉间道,“是了,父皇答应你,明日一定派个妥帖的人去,说给你母妃听,你学问好,文章妙,原是托了那驸马都尉的福,才肯这般努力,定让你母妃对那小女婿也多些好感。如此,小瑛可满意?”
妙瑛这回是真的感到一阵羞臊,可转念想想,为了母亲不找杨慕的麻烦,这般说她,她也认了。她轻嗤了一声,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到底还是觉得欣慰之情大过于失落,他心中高兴,正要再打趣妙瑛几句,却听到内侍进来道,“信王殿下求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