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又陵顺着她的话想,也觉得这一幕很有可能发生,“那公主想怎么做?”
妙瑛沉吟了一会,目光落在才写好的文章上,她眼睛一亮,“走,陪我去养心殿。”
养心殿里两尊掐丝珐琅双耳香炉中燃着袅袅沉水香,御案上放着今日的奏疏,皇帝面色不虞,指着面前的一封密奏折子,对赵旭道,“汤禾这些年愈发的昏聩了,治下出了这等大逆之事,竟毫无觉察,还敢沾沾自喜的向朕来表功,简直是丧心败德。”
赵旭匆匆一瞥,知道那奏折是御史李维弹劾江西巡抚汤禾的,内容不必细看,他一早便已知晓——杨潜早知会过他,要借此事彻底将汤禾扳倒。
他装作不明所以,拿起那奏折细看了一阵,才恭敬道,“江西举子王务生编了这《字贯》,序言里这句天下字贯穿极难,《诗韵》不下万字,学者尚多识而不知用。今《天授字典》增加到四万六千多字,学者查此遗彼,举一漏十……这分明是指责天授朝编纂的字典有不妥之处,他还要另加删改,这确实是大逆之言论。汤巡抚这回是有些疏漏不查之误。”
皇帝对他轻描淡写的说法并不满意,冷笑道,“双眼无珠,茫然不见。朕看他是天良昧尽,有负圣恩。介甫。”皇帝唤着赵旭的字,问道,“那《字贯》里毫不避讳睿宗名讳徽,堂而皇之的写出来做注解,汤禾竟看不出?天授一朝一直有人拿睿宗是次女继位有违国本来扰乱民心,如今三代未过,王务生等人就敢不避讳睿宗讳,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赵旭明白皇帝的心思,睿宗是皇帝的祖母,名讳上徽下赢,国本之争在天授朝从未肃清过,皆因睿宗推行的政令得罪了天下文臣士子,这些人掌握着笔杆子,擅于制造舆论,皇帝对这个说法一向忌讳,毕竟他是正统的睿宗一脉子孙,若说睿宗皇位得来不正,岂不是等于质疑皇帝的位置也得来不正。汤禾这次算是犯了皇帝的大忌。
赵旭正想着,忽听皇帝道,“日前傅政等人上疏要朕早立太子,推选了佑延,汤禾也在上疏名单之列,他倒是嗅觉敏锐,紧跟着内阁这群老家伙们,一步都不肯落下,哼,心思都用在了这些地方上。”
赵旭太阳穴猛地一跳,他侧目看向皇帝,那张清矍的脸隐藏在一团晦暗不明的光影里,显出几分阴晴不定,他陡然间明白过来,《字贯》也许只是一个借口,真正让皇帝厌弃汤禾的是他身为外埠官员和京内辅臣交通太密,且参与立储之事。皇帝到底还是忌惮那正值好年华的儿子,虽然他自己也属意佑延,但若是朝臣们极力推举,反倒让他丛生疑窦。
赵旭心中暗叹,杨潜当日断定皇帝对汤禾早有不满,只是尚欠一桩可以发作的事情,如今看来杨潜果然擅于揣测圣意,只是这汤禾也算是倒霉,说到底皇帝要给内阁一个警示,给群臣一个警示,立储之事不是眼下他们可以提及的,这汤禾便只好替内阁辅臣们做了替死鬼。
皇帝清了清嗓子,吩咐赵旭道,“给朕拟旨,问汤禾,其人臣尊君敬上之心安在?于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之义又安在?用六百里快马发去江西。”
赵旭忙躬身答应,忽见梁进忠进来禀道,“六公主殿下在殿外求见皇上。”
皇帝微皱的眉头霍然舒展开,含笑道,“快叫小瑛进来。”
妙瑛在殿外隐约听见了父皇不悦的斥责声,果然梁进忠出来对她欠身赔笑道,“皇上请公主进去呢。老爷子这会子心情不大好,您正好给开解开解,天大的事,只要一见了您,老爷子准保就高兴了。”
妙瑛回身吩咐谢又陵在殿外好生候着她,又指着梁进忠笑道,“把你乖觉的,父皇要真是高兴,就算借你吉言了,我回头自有好的赏你。”说着,已迈步进了养心殿。
第9章 风寒鸟声碎
妙瑛踏进养心殿,皇帝只望了一眼,便觉得似有一道清光骤然洒落在他面前,那张白皙英气的脸实在是太像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他这样看着,会恍惚生出一种重新活过一遍的感觉,岁月无情,流年易逝,但生命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在世间流转,循环不息,直让人不得不感叹造化的神奇。
妙瑛蹲身向他请了安,皇帝一笑,冲她招手道,“小瑛过来,坐到父皇身边。”
妙瑛踮起脚,轻轻一跳,坐到了那高高的御座上。皇帝见她手里拿着一沓宣纸,笑问道,“听孙尚宫说,你近日很是知道读书的好处了,可是有什么心得要和父皇说说?”
妙瑛展开手里的纸,有些含羞道,“孙尚宫让女儿写孝经中关于事君的感悟,女儿想着自己要尽忠尽孝的人惟有父皇,那便请您来指点女儿一二,看看我说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