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一寸寸温柔抚摸过我的脸,我轻缓的抓住她的手,认真的凝视她那张年轻美好的面庞。
如她所言,也许在我年老离宫之时,她确是能和我相濡以沫的唯一的人。当然,倘若我真能平安的活到那个时候。
我微微颌首,回应她一个略带歉意地微笑。
她笑的恬淡,“多谢您。您不必觉得歉意,其实您就是我最好的归宿。倘若我依照本来的生活轨迹,我绝不会碰到一个肯尊重我的男人,我永远都只是个玩物。所以是我何其有幸,能遇到您。”
至此,我们达成了对于未来的契约,也许作为两个红尘中的畸零人,我们都是对方能够相依取暖的最好人选。
“大人,您可有喜欢的人?”临走前,她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
我回首转顾她,眼前浮现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仅仅想着,便已经令我的心跳悸动而纷乱。
我的目光落在别处,声音空幻,我想笑容亦如此罢,“有。她救我性命,对我好。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全然信赖我的人。有时候,我觉得她的目光似乎能穿过我这具残缺的身体,忽略掉我卑微的身份,直达我灵魂的最深处,那个原本的周元承只有她一个人能懂得,并且愿意欣赏。这是知遇之恩,作为回报,我想我愿意做任何事,包括为她而死。”
当然,我喜欢的人眼下并不需要我的命,只是需要我再度离开而已。
这年的夏天炎热而漫长,已过了伏天,暑热依旧没有散去。
在内廷中,陛下的孕事自然是头等大事。她此番有孕全然不同于怀荣王之时,从最初的频繁害喜,呕吐不止到浑身不适,情绪也变得起伏而易怒。
我因此迟迟没有向她提出赴大同府一事,她自然也未对我下令,可我心里隐约觉得,她还是在等待我主动向她请旨。
一日,我正与孙泽淳在核对入夏以来宫中用度及经厂为陛下有孕祈福所校印刊发的五百份南藏经。养心殿的内侍匆忙来找我,只说陛下正在为政事大发雷霆,婉芷等人皆劝慰不得。
婉芷正在养心殿外等我,神色焦虑,甫一看到我道了声,“你可来了。”拉着我絮絮讲述,“今儿午膳时食欲好,进了一碗的碧梗粥并一个鸭肉卷子,小憩了一会儿才起来,结果看了一会子奏疏,不知为什么就动了气,把午膳进的全吐了。这会儿独自生闷气呢,也不叫人进去。”
我忙要进暖阁,她又一把拉住我低声道,“好似和秦家的事有关,才刚生气的时候问了一句,元承去哪儿了。我才吩咐人把你叫回来的,如今也只有你劝的了。”
我对她颌首,一壁进了暖阁。见她闷闷的歪在榻上,身旁围了四只黄花梨冰鉴,上头湃了新鲜的瓜果,室内散着舒爽的凉意和甜淡的果香。
我向她行礼,起身时将那些冰鉴挪远了些。
她安静的看着,半晌懒懒说道,“你还是朕身边近臣呢,一天到晚连个影子都不见,真是官做大了,把这些服侍人的活都派给旁人。”
我对她微笑,指着冰块上的洞庭枇杷说,“今年东山的枇杷很甜,陛下要不要尝尝?”
她略一点头,之后看着我在双狮绣球盆中盥洗了手,擦拭干净,一颗颗为她剥枇杷,才薄露笑意道,“你如今胆子也大了,朕问你的话,你都敢避而不回。”
我笑着应她,“臣不敢。只是臣说了陛下也记不住。您昨日吩咐要查验经厂校刊的经文,臣不敢耽搁从早起便一直在做这事。您若是怪罪臣没过来伺候,臣也无话可说。”
她哦了一声,随意拿起一颗枇杷尝了一口,蹙眉说道,“好甜。”
我不禁笑问,“甜还不好么?”
“朕近日只想吃酸的,这么腻的东西没胃口吃。都赏了你罢。朕记得你算喜欢吃甜食。”
我垂目莞尔,内心有一阵喜悦,少顷答她道,“臣听人说酸儿辣女,陛下大约怀的又是位皇子罢。臣先恭喜陛下。”
“谁稀罕皇子?再多一个和蕴宪一道争皇位?还是可着劲的让秦家挑,哪个才是他中意的储君?”她提高声音,疾速说道,随后朝案上努嘴,示意我去看上面摆着的奏疏。
我净了手,去看奏疏,原来是都御史赵循上书质疑刑部近日审定的一桩案件,内容为秦太岳的庶子秦启闱在宵禁时分携伎归家,中途伎堕车而亡。
刑部勘验时明知伎者身上有诸多不明伤痕,还是将其定为病发身亡,匆匆结案。赵循认为此案应会同大理寺并都察院再审,否则就是有包庇勋戚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