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身含笑道,“大人谬赞了。所谓读的好不如读的巧,元承日前刚好翻阅静修文集,看到那篇退斋记,这才误打误撞的答出策论。实在不是元承学问好,只是凑巧罢了。”
赵循不置可否,略一冷笑道,“昨日都察院中人和老夫议起此事,有人大感意外,错愕于一介内侍竟有如此学问。独老夫未觉惊讶。周掌印想不想知道原因”
我知他一定会出言讥讽,但仍欠身答他,“愿闻大人高见。”
他斜睨着我,缓缓道,“老夫以为,周掌印对许衡如此了解,皆因你与他乃是同类之故,都是以退为进,色恭而行悖之人。”
言罢,他倨傲仰首不再顾我。我知他已无话再对我说,遂对他淡淡一笑,欠身拱手后转身离去。
那日朝会后,陛下亦和我谈及此事。她笑言道,“你可是一战成名了,如今臣工们都在议论你才学好,竟比天下士子都强。秦太岳也夸你,说你这般好的学问,只做宦臣倒可惜了。”
我含笑道,“首辅大人客气罢了,臣只是凑巧知道而已。”
“你当他是真心夸你么?”她斜飞了我一眼,“他是出言提醒朕,你不过只是个宦臣。要朕多警醒些,不可重用你太过,亦不可不提放你。”
我颌首轻笑,“作为阁臣,提醒君主小心身边的人,以防小人得势弄权,确是他职责所在。”
“听说你还替冯敏说了几句话,维护了他在举子面前的形象?又和许子畏相谈过了?”
我应道,“是。冯大人本是受害者,内中情由也无非是首辅一系借此机会将他扳倒。以后礼部主考官的位置上恐怕坐的也都是首辅系的人了。而许子畏更是无辜受牵连,虽则他为人狂傲易招人嫉恨,但也不该遭此仕途无望的悲凉结果。臣想起当日在苏州蒙他引见才得以拜访萧征仲,念及故人之情,便和他叙谈了几句。”
她点首,关心的说道,“罢了,朕知道你为他们不平。不过这些事儿落在那些人眼里,益发的知道你同情他二人,只怕又会寻个机会给你找点麻烦。”
我一笑,心中却在想另一桩麻烦事,我恳切的望了她道,“如今冯大人已仙逝,念及他过往为朝廷选拔人才的功绩,陛下能否开恩追赠他一个殊荣,已尽君主的心意。也算是为,冯大人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正名。”
“才说要你提防他们寻由头整治你,你就又来了。”她薄露嗔意,却并无不满,半晌笑道,“也罢,朕就追赠他礼部尚书职。正好让那起子人猜猜,朕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闻言欣慰,冲她躬身谢恩,亦是替逝去的冯敏拜谢她。
她见我行礼,一壁戏谑的看着,一壁笑问道,“朕看你今儿精神倒好,昨儿究竟是怎么病了?莫非是白云观的道士冲撞了你?阿升回来也说不利索,只说你险些晕倒。朕竟不知道你身子这般弱么?”
我略有些尴尬的笑笑,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但不能沉默以对,遂道,“可能是前日着了些风,受凉了,不碍事的。臣确实没那么弱,所以才好的快。今日陛下见臣不就和正常人一样了么?”
她颌首,又着意的看了我好几眼,直看得我有些发窘。须臾,她若有所思的蹙了眉,用颇为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那是有人精心照料的结果罢。朕就说,你病了阿升却回来了,从来都是他寸步不离的陪着你,这会儿怎么倒把生病的你抛下。转念一想,可不就是么,那宅子里头自有能伺候你的人。”
我垂下眼睛,涩涩的笑了笑。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也未再提及此话题。
我回到房中时,拿出许子畏所做的班姬纨扇图看了许久,终于还是按捺住将它奉至陛下面前的冲动。我犹豫是要将此画挂于房中抑或从此束之高阁,最终,还是决定选择前者。从那以后我房中便经年累月都挂着这副故人画作。
也许那个时候,我心里便很清楚,麻烦之于我总是不会断的,与其谨小慎微,倒不如但求无愧于心。
第七十三章 山雨欲来
天授四年秋,皇长子蕴宪已满周岁。陛下在其生辰当日下诏,晋其为荣亲王,并封赏阖宫上下的宫人,尤以服侍荣王有功的乳母方氏所得恩赏最隆。
中秋过后,京城已是一场秋雨一场寒。陛下在东暖阁中闲闲的逗弄荣王殿下,因说起天气转凉,吩咐我向内务府提前支取今冬的红萝炭以供东暖阁之用。
“阿母,母。”一声奶气十足的呼唤惊起了众人的瞩目,陛下转首盯着方氏怀中的荣王,喜上眉梢,她情不自禁的抓起荣王的小手摇了摇,笑道,“蕴宪刚才叫朕什么?再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