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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一轮皓月东升,皇帝才带着满身的疲惫踏入皇后寝殿。也不知满殿的宫人是被提早支应了出去,还是业已随着许多内臣于傍晚时分自东华门逃出宫外,殿中竟只剩下周仲莹一人。

她安静的坐在榻上,见他来了,便盈盈起身。李锡珩只望了她一眼,不禁露出惊艳之色,但见她穿着一身月白锦缎云凤长裙,那素雅却明亮的颜色,恍若朗月。

周仲莹先开口道,“你说过喜欢我看我穿素色的衣裳,我今日这打扮,你瞧着可还满意?”

李锡珩满心爱怜,强压住满怀愁绪,和悦笑道,“自然,你这样穿真好看,比外头的月色还要清雅迷人。”

他携着她的手,落座于榻边。一室无声,唯有清风吹上帘栊,风中隐隐透出凄婉幽咽的哭声。周仲莹笑笑,问道,“皇上听,是什么声音?”

那是六宫嫔御的哀鸣,李锡珩心内清楚,却只一笑道,“我没听到什么,管他是什么声音,今夜只有咱们俩,我只要好好的陪着你。”

周仲莹道,“好。”她说着,便用心替李锡珩布菜。李锡珩含笑看着,不动声色的拿过酒樽,于面前两只酒盏中斟好酒,方才举杯笑道,“这是我命人特意调淡了些的惠泉酒,少饮些无碍的。”

周仲莹似嗔似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这是明知道咱们的孩子极康健,才要闹这么一出折腾他不成?”笑罢,忽然放下酒盏,身子轻颤了一下,“我觉得有些凉,好像是外头起风了。”

李锡珩蹙眉关切道,“我去给你拿件衣裳来。”他走去内间,似寻了一会才翻找出一件披风,为她轻柔的披好。才一落座,已见她端起酒盏,微笑道,“同饮此杯,妾身祝愿皇上万事遂心。”

李锡珩笑得一笑,点头道,“这个祝词好,人生若得遂心二字,当真是快活得连皇帝都可抛下不做。”

二人笑着饮下杯中酒,一时静默,却极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外间之事。半晌便见李锡珩幽幽看向周仲莹,伸手拂过她鬓边青丝,有些怅惘道,“阿莹,你真好看,可惜我前阵子太忙,竟然许久都没来好好陪你。”

周仲莹只觉眼中一热,忙别过头去,笑道,“这会子有孕,人都变胖了,哪里还能好看?这些年,我都觉得自己变老了许多。”说到此处,不禁蹙眉遗憾道,“你现下是很爱我的,可是刹那芳华,红颜枯骨,也不知以后见了苍老的我,你还会不会喜欢?”

李锡珩无语失笑,道,“那时候我也老了,垂暮之年,耄耋之态,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周仲莹似对这个问题忽然生出了执着之念,追问道,“我只问你,若是到了鸡皮鹤发那一日,你还会真心喜欢我么?”

李锡珩顺着她的话认真想去,脑中渐渐浮现出她衰老的容颜,之后认真答道,“世人皆爱皮相,我也不例外。可是,你与旁人不同,你给予我的欢愉远超色相所能给予。”他不觉握紧她的手,柔声坦言道,“我也是渐渐才明白,其实自己要的,只是内心的满足,与你相知相守,方能感受和悦平静。”

周仲莹似有所动,亦抓住他的手,柔婉笑道,“说得这般好,好像连我心里想的也一并说了出来。不如庆贺一道,咱们也喝个交杯酒如何?”

李锡珩笑着点头,仍是执了酒樽自斟,才刚斟满,便听她惊呼道,“表哥,你瞧那是什么?”他循声望去,只见窗外黑影一闪,心内也是一惊,待要起身,却见那黑影掠过窗棂扑棱棱的向屋檐之上飞去,不由笑道,“原来是只鸟,你不是不怕这些么,怎么忽然一惊一乍起来。”

周仲莹垂眸一笑,羞道,“许是因为人家有孕,愈发胆小了罢。”她擎起面前酒盏,示意他亦端起,两人交臂环绕,笑着将对方杯中酒饮尽。

沉默片刻,周仲莹站起身来,拉着他的手,道,“咱们去檐下赏月罢?”李锡珩似是打算今夜什么都依着她一般,只是将她身上披风系好,随着她推门走出殿外。

廊下一片皓然清辉,闪烁着如同合浦明珠一般的光泽,晚间轻薄的雾气中,弥散着幽冷的荼蘼芬芳。

周仲莹忽然转过身来,轻声问道,“表哥,你有没有觉得遗憾过?”

李锡珩被她问得一怔,凝目其面容,却也只见到十分温柔,十足怜惜的神色,心中微觉踏实,方才淡笑道,“有的,比如我从没出过金陵,没见过京师以外的山河。我曾经还想,以后有机会带着你一起,出京游幸一番,咱们一起去看看这万里江山,去看看安居其间的万千众生。”他停住话,垂眸涩然一笑,再道,“看来这个愿望,是有些难以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