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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保听她这般说,心中顿生难过,垂目叹了几叹。周仲莹却是平静淡然,挥手命殿中众人退去,才又问道,“我在这深宫里头,外头的事一应都不清楚。烦请掌印告知,时局究竟坏到了什么境地?”

成保抬首望着她,目光半是悲凉半是痛惜,良久再叹道,“娘娘,宁藩……今日已入城了。”

周仲莹不由惊异道,“这么快?”成保点头道,“宁藩自瓜州渡江,守将不战而降。昨日进抵金昌门,守将本是十二团营总兵,却也不战而降,大开城门,迎宁藩入京……”

他说到此处,已愤懑难抑,再也说不下去。周仲莹倒是平静如常,想了想,复问道,“皇上的亲卫已降,那么京中官员呢?”

成保脸上现出不齿之色,怒斥道,“这些龌龊小人,眼见大势已去,反想迎接新主,重谋富贵,竟于金昌门内伏地跪迎宁藩,实是毫无骨气,辱身丧节之至。”

周仲莹心中陡然一阵清明,不过怔忡片刻,便即轻笑道,“俗语说一样米养百样人,同食朝廷俸禄,也会有不同的选择。”顿了顿,忽然想到一桩棘手之事,忙问道,“此刻,洛川郡安在?”

成保先是摇头,其后又点头道,“郡王仍在建福宫中,早前太后确是与皇上商议,要拿郡王与宁藩议和。谁知……京师告急,宁藩入城会这般快。皇上原就不同意伤郡王性命,幸而太后此刻也思想明白,留着其人或许还有些用处。”

周仲莹似是舒缓了些气息,点了点头,因见案上摆着酒樽之物,便转口问道,“皇上此时还有心情饮酒?”

成保脸上忽然现出一缕惊忧之色,一面掩饰作笑道,“不过是兑了些水的惠泉酒,皇上知道娘娘不宜饮酒,想来只是想趁今夜月色尚佳,借此物与娘娘助兴一道。”

周仲莹将他适才神情尽收眼底,随手抄起那酒樽轻轻转动,笑道,“果然酒气不甚浓烈。”转而望着他,略为正色道,“掌印既深知皇上,我便想请教,眼下情形,皇上会如何自处,如何应对?”

成保一怔,只觉无从回应,便听周仲莹一笑道,“他从前做储君时,便有股子痴气,为着削藩一事和先帝闹得极不愉快,偏还一味强项不肯认错。这些旧事掌印应该还记得罢?他外表虽仁柔,可内里却是很固执的,到了今时今日,教他以洛川郡或是兄弟亲情为由作价,只怕他亦不屑为之。太后从前有句话说的不错,这是非生即死的事,于诸藩是,于皇上又何尝不是,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成保大惊失色,连连摇头道,“娘娘不可乱想,皇上……皇上……”周仲莹轻声笑道,“皇上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看来我并没说错,不然你也不必慌成这样。”她低头看着那酒樽,缓缓道,“若我估计得不错,宁王明日便该入宫了罢?”

见成保垂目长叹,她更是心下了然,只是笑问,“皇上不会见他的,更不会和他相谈条件。其实也不过只有一条路。所以这酒中落了什么物事,掌印能否说给我先听听?”

成保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含泪道,“娘娘,不是您想得那般,皇上绝没有害娘娘的意思。这酒里确是没有鸩物啊。”

周仲莹摇头道,“这酒樽我认得,无非是禁苑之中常用的,手把上那颗突起的旋钮是道机关,可以分引出两路酒水。他用了这样的东西,必然有他的意图。我知道他不会害我,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毒害自己。”

成保此时已是老泪纵横,叩首道,“娘娘,皇上岂能忍心教娘娘看着他……这酒只放了少量的胡茄花,是为娘娘安睡用的。”

周仲莹不禁倒吸一口气,身子前倾,急问道,“安睡?他要将我送出宫去,是不是?”

还未等成保回答,她已想到余下之事,面上登时变了颜色,颤声道,“那他自己呢?他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成保伏地啜泣良久,哀声道,“皇上说他不能走,这是他的江山,他是一国之君,即便败了,也不能丢下尊严弃宫而逃。”

周仲莹双手一颤,险些将那酒樽甩落在地,忙稳住心神,半晌方轻声道,“皇上说得有理。”却只是一句话,说罢竟不知该接什么好,良久方才低声道,“我已明白他的心意,多谢你告诉我。”

成保抬首看了她一眼,不免忧虑道,“娘娘,请您千万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他是为了您的安危,也是为了您腹中殿下的安危。”

周仲莹不禁抚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她的手甫一覆上,便觉得腹中胎儿有轻微动作,好似是回应她柔缓的爱抚一般。心微微一沉,又微微一痛,她终是慢慢向榻上靠去,疲倦道,“我明白的,只是我更加明白他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