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笙低头笑笑,尽量蔽去心中忐忑,半晌平静如常道,“那好,我只问一个问题,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李锡琮扬眉一笑,道,“七八成?咱们不说那么缜密,便是我营中五万兵力,加之冯长恩的十五万,这二十万人虽不能和朝廷四十万之众相较,但胜在常年于边疆战事中经验素著。王师虽众,却失之孱弱。且不说京营之中尚且有我的人,其人于禁军中经营数年,此番该是派上用场之时。除此之外,便是北平一地,尚有那位都指挥使和蒙古人,你别小瞧那三部的蒙古人,打起仗来却极为骁勇,不然早前我也不必许下好处拉拢他们。如今形势,我定要先控制住北平,加之大宁府投诚,才可令周边势力闻风而倒——这不过是个概况,你心里有数就好。”
周元笙认真谛听,忖度他此番话该是平实简述,于是点了点头,道,“我知你是有些能耐的,可也不免说些丧气话在前头,若是兵败,可有想过该如何了局?”
她说完睁大眼睛望着他,却见他忽然动了动嘴角,甚是狭促的笑起来,旋即伸出两根指头,在她眼前晃着,“两个问题了,不是说只问一个么?”
周元笙轻轻一哂,被他这么一搅,倒觉得将方才打叠起来的精神都冲淡了,笑了笑,仍是不依不饶道,“是你说要一一答我的,我目下最关心这个,还请你实话实说。”
李锡琮亦应以一笑,半晌才敛了脸上挪揄之气,轻轻摆首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我这般筹谋计划,该当是将退路也一并打算好的。可是我没有,阿笙,我从前说过,这种事成王败寇,哪里有什么退路。我总不能真的败了,退去和蒙古人一道,变成真的贼寇罢?我做不来,所以我认真答你一句,若有那一天,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死。”
他眸光忽地闪烁了一下,皆因他看见周元笙的睫毛在微微发颤,他想了想,还是将隐匿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不过你不必陪着我。这是我尚能谋划的,郡主和冯将军皆会尽力。来日兵败,会先将你送去妥善之处安置,总之不会教你为朝廷捉去。”
周元笙本垂着双眼,此刻蓦然仰首,匪夷所思的望着他,道,“你竟背着我,决定了我日后之事?李锡琮,你究竟当我是什么人……”
她话才说了一半,骤然停了下来,是因为她于自己的质问中,忽然隐约悟到了答案。渐渐平缓了气息,探询着他的目光。四目相对,他却微微有些闪躲,慢慢垂下眼,抿嘴不言。
沉默无声中,周元笙开始静静回想,他们相识以来,她见过李锡琮的各色神情,林林总总却独独少了这样一种含着羞馁的真诚。她犹是记起,他亲口承认过,他是爱她的。
这一点既成事实并不会让她心生悸动,亦不足为奇,只是原来他最爱的人尚且不是他自己,也许竟然是她——这方是让周元笙此刻难以言喻,既欢喜又有些痛楚的缘由。
周元笙按下心头一阵酸涩,佯怒道,“少胡沁了,还说什么要和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做夫妻,你若是死了留我独活,看这夫妻还如何做得成?我瞧黄泉路上,你未必肯等我的,只怕早投了胎去寻旁的美貌姑娘了。”
李锡琮不以为意,反笑着点头道,“这话中了一半,我果然是不会干等,却要赶早再活一世,还是急急忙忙的来找你。到时你已是徐娘半老,我依然风华正茂,算起来还是你赚了,你只偷着乐就是了。”
她再忍不得,扑哧一声笑出来。再看他时,脸上果然已没了适才那般纯粹无欺,又纯净如水的神气。
周元笙再笑了笑,终是不理会他的调侃,坐起身来穿戴利索,方才推了推他,下得床来,唤着彩鸳进来打水盥洗。
待二人梳洗完了,李锡琮又懒洋洋的倒在了床上。周元笙在外间听完彩鸳一席话,才踱进来细细对他言说起来,“宋蕴山才刚来回,你布置的那两个引子,午后已被北平布政司的人领走了。因是他们自己声张,手里有你谋反的明证,这会子该当是殷正的座上宾。另营里的几位参将皆已准备妥当,只等朝廷的人宣旨完毕回归驿馆,便即锁闭五城城门,关门撒网。还有便是蒙古三部目下已在城外三十里结营,就等北平城里一声号令。至于蒙古人的行踪,他已差人悄悄的散给任云从了,据说他听了也并没太吃惊,估摸着眼下正自考量,是否该弃了朝廷向你投诚。”
她略作停顿,想了想,又接着道,“宋蕴山还说,那任云从的副手,叫丰泰的,倒是个明白人,自殷正带了那二人入官署,他便一言不发,且推诿有道,竟像是一点不想搀和此事。怕是他业已和朝廷离了心,开始筹划上自己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