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雁并未想过兄长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一壁发怔,一壁却有些纳罕,连连摇头道,“不,不是的,我是真心仰慕他……”瞥见兄长犹带怒她不争的神色,索性将心一横,咬牙道,“难道做侧妃便是丢脸之事么?一样要上玉牒,一样要呈报宗人府,谁还敢小觑了不成?我,我不是也没有法子么,谁叫我遇上他时,他已有了妻子。莫非为了这个,就让我胡乱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勉强凑合的过一辈子么?”
任云从倒吸一口气,愤愤道,“你这都是些什么话,还有没有一点礼义廉耻!我任家不知做了什么孽,竟出了你这样一个甘愿为妾之人。此事你不用肖想了,我断然不会答应的,就算我应允了,老太太也是决计不会同意。”重重一叹过后,略微放低声音道,“你总该想想母亲,她那般疼惜你,岂会容你受一点委屈?这事咱们就此作罢,哥哥应承你,在婚姻大事上不为难你,往后还是尽着你挑拣就是。”
却见任云雁急急摇首道,“可是我说的不明白?哥哥,我不要旁人,只要李锡琮!哥哥若觉得不便和母亲直言,那便由我亲自去说,母亲一向最疼我,大不了我跪着求她,求到她肯应允为止。”
“荒唐!荒唐透顶!”任云从怫然起身,声色俱厉道,“你哪里也不许去!我素日纵容得你太过,竟遗害至斯,为这起子事恬不知耻的求告母亲,你可还有一星半点的仁孝之心?!罢了罢了,从即日起,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待在家中,一步也不许踏出府门!我自会着人将你看管,若敢再生事端,便是将你绑了送去家庙,我也是做得出。”
他已然气得七窍生烟,眼见着任云雁亦怒目相向,二人便成剑拔弩张之势,当即扬声喝令门外众人,“速将姑娘送回房中。”不待少女再行言语纠缠,一甩大袖忿然而出。
任云从不去理会房中的恨声怨道,疾行了几步出了院落。傍晚清风徐徐,迎面吹拂在面颊之上,有些微凉,有些润泽,自可平复心头焦躁。然而他心里烦闷的却不是胞妹的任性妄为,而是另有其事。一边想着,一边放慢了步子,沉沉吐出一口气,好在自己适才已做足气恼姿态,端看她接下来是否能安分静待,如此方可令自己有时间有机会筹谋。他举目望了一道即将西沉的落日,迈步向母亲居住的上房方向走去。
任老太太的房内终年弥散着白檀味道,这是她平素礼佛之时惯常燃的香,只是倘或生人乍一进来,难免还是会蹙一蹙眉头,那清幽辛甜的檀香中分明还混杂着一股浓稠的羊乳腥气,这也是她多年的习惯,日日的饮食皆离不开此物。
人的舌头说起来也怪,无论相隔千山万水,无论离开经年累月,始终都会执迷于幼年时的味道,那是故土的味道,是母亲的味道,也是人生最美好的岁月里曾经充斥的味道。
任老夫人歪在软榻之上,和那为她捶腿的丫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她已近八旬,鬓发惨白如雪,因过于消瘦更显出脸上的道道沟壑,嘴角微微下垂,颇有几分苦相,从她苍老枯萎的面容上已很难想见昔日的风采,亦很难从中窥得一点点任云雁的影子。
她虽年迈,却一贯耳聪目明,听闻脚步声近前,业已抬眼,含笑道,“你来了,坐罢。”
任云从向母亲请了安,在下首处坐定,见母亲挥手屏退侍女,一时间却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任老夫人凝目道,“你脸色不好,出了什么事么?”见他微一迟疑,便缓缓笑道,“是为了云雁的事?”
任云从迅速地望向母亲,那熟悉的双目中闪烁着熟悉的精光,洞悉一切,明察秋毫。他无从掩饰,点了点头道,“母亲,儿子这些天越想越是忧心,咱们不该放任她,不该由着她去接近那人。”
老妇人发出一阵轻笑之声,须臾已沉声质问道,“你是在怪我了?你瞧瞧你,如此沉不住气,这点事尚且犹豫不决,日后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决断?”
任云从一凛,垂目道,“不是,儿子并不是犹豫,更不敢怪母亲。只是有些担忧,日后那宁王若是不肯就范,云雁的名声可就完了,她这个人也便废了。是以,未免觉得有些可惜。”
“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何必畏首畏尾。”任老夫人嗤道,“咱们养了她这些年,也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就是折了她一颗棋也不值什么。要紧的是试得皇上的心思,储君的心思,和当下那个人的心思。”
任云从缓缓颔首,轻叹道,“儿子明白。若不是早前听闻太子对外戚心怀芥蒂,她原是太子侧妃的好人选。这条路行不通,咱们也只得退而求其次。儿子只是怕,若日后皇上应允这桩婚事,会顺道夺了儿子手中兵权,儿子在北平府经营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