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已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估摸着很快宫人就会发现皇帝不在寝殿,容与淡淡笑了笑,“臣还是先出去,仔细让人瞧见不好。”
这个不好,当是为对方着想才有的话,沈徽心下一颤,忽然间觉得满心都是怜爱,半日却迟滞着没有松手的意思。
容与一笑,反手握了握他,“不是说让臣再等等么,何必急在一时。”
一面说,一面还是彻底地挣脱出来,翻身下了chuáng。开门叫来内侍,引开外头的人,方才陪着沈徽回到乾清宫寝殿,亲自服侍他盥洗更衣。等束好了发,再看他时,便又恢复了那个神qg冷峭的君王模样。
因沈徽有意叫他多出去散心,容与也乐得找借口出宫转转。没过多久,恰巧赶上芳汀诞育长子,如今她的夫婿孙济已升至十二团营提督,百日宴时邀请的也多为军中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些武将见了容与,自没有文官那般剑拔弩张的气焰,不过令他意外的是,秦太岳的次子秦启方居然也在席间。
孙济刚好安排他在秦启方身边坐了,秦启方此时在翰林院做待诏,是以仍做儒生打扮,一身天青色直裰衬得他面白如玉,皎皎生辉。顾盼间,没有一丝年少得志的骄矜,却是颇为难得,不禁令人顿生好感。
“许久未见先生了,先生一向可好?”他对容与微笑,而这句先生,想必是为感激,容与当日对他释疑那道策论之qg。
容与含笑说好,“多谢待诏记挂。林某一向都好。”
“叫我德甫罢,”秦启方笑着建议,“如先生不介意的话。总是这般客套的称呼,也怪累的。”
容与欣然应允,寒暄片刻,既有府上仆人拿了戏牌,请众位大人点戏。
孙济示意仆人将戏牌先递给容与,容与一笑,顺手歉让秦启方。他稍作推辞,还是做了选择,不过圈出的戏文,让容与微微有些讶异,正是南柯记中的一出qg尽。
富贵转眼散,人生如幻梦,如此苍凉,和他此刻意气风发的境况全不相符。
容与不禁转顾他,他似有所感也回眸看过来,“厂公想必是很好奇,我怎么会点了这样一场戏?”
容与说是,笑着请他作答,他意态悠然道,“人之视蚁,细碎营营,去不知所为,行不知所往,意之皆为居食事耳。见其怒而酣斗,岂不笑曰:‘何为者耶?’不知,天上有人焉,其视下而笑,亦若是而已矣。如是,一切世事皆属梦境。启方以为,这才是人生最真实,也最无可奈何的地方。”
言罢,他淡淡一笑,不再说话,只安静的看着台上伶人做戏。
容与留意看他的神qg,但见一派安静淡然,只是在淳于棼唱到: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疏。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这一句时,他的目光倏然变得悠远飘渺,仿佛他真的化身为那南柯一梦的主人,对普世间的因缘无常有着感同身受的了悟。
中途容与去内厅探望芳汀和其子,在中庭回廊处,碰到孙济与秦府的管家正自私语,二人看到他的一瞬,立时满怀警惕地停止了对话。
容与不动声色,目不斜视快步从他们身畔走过。
心底不免掠过一丝y云,孙济作为王玥的妹婿,怎么会和秦太岳走得如此近?难道他也觉得秦太岳风头正盛权柄无限,才会转而投靠?
虽存着疑惑,他到底没开口去问芳汀,尤其是见到她沉浸在对幼子满心爱怜中,他更加不忍以这些男人间的争斗,来破坏她此刻的欢欣愉悦。
转年才开chun,沈徽为其次子加封瑞王,赐命沈宇。
出乎旁人意料的,沈徽并没有忽视这个失了生母的孩子,也不知是否因沈宇的模样,更肖似他的缘故,反倒得了颇多关爱垂怜。
偏沈宇的xg子也极活泼,哭声嘹亮持久,就连在宫里服侍多年,见过许多皇室成员的老内侍,都私下跟容与感叹,这位小主子xg子不同一般,当是颇为顽qiáng激烈的一个人。
这日容与才从外头回来,见养心殿的内侍正堵在门口等他,说道沈徽心qg不好,婉芷等人劝慰不得,急着请他前去安抚。
婉芷果然再养心殿外等他,满脸焦灼,见他来了,忙一把拉住,“你可来了。”一面朝里头努嘴,“今儿午膳时食yu就不好,只进了一碗的碧梗粥并一个鸭rou卷子,小憩了一会儿才起来,结果看了一会子折子,不知为什么就动了气,把才沏的茶全掼在地下。这会儿独自生闷气呢,也不叫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