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明没再吭声,房间陷入沉默,两人像是都在等对方先开口,又像是都无话可说。顾长愿挠了挠头,看向老宗:“他没事吧?”
“没事,睡着了。”
又是一阵沉默,空气仿佛粘成石头直往下坠,两人都有点不自在。顾长愿深吸了一口气,说:“要不,出去聊聊?”
宓沱岛的夜静得阴冷,耳边是风的嘶鸣,远处飘来海水的味道,带着腐烂的动物腥气。哨所的路灯下拉了几重蛛网,沾着垂死挣扎的飞蛾。
“这些路灯白天刚扫过,晚上又结蛛网了。”顾长愿没头没尾地说。
何一明没听明白。
“我就是感叹大自然的自愈力真强。”顾长愿淡淡笑了。暴雨没完没了侵袭宓沱岛的时候,他们在火山上被岛民围攻的时候,疫情爆发的时候,岛民暴动的时候,雨水冲垮医疗帐篷的时候,他高烧不退的时候……他都以为世界要停在此刻了。每一次的崩坏都带着摧枯拉朽、毁灭万物的力量。
他们仿佛用米粒般的身躯去对抗从海上来的巨人。可谁能想到,一次次灾难过后,疫情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雨停了,日升月起,树影婆娑,鸟倦虫眠,蜘蛛结网……如果不是哨所还漫着消毒水的味道,高瞻还守在镇上,士兵还暂住在老屋,手指还是偶尔痉挛,顾长愿都不敢相信曾经经历过一场瘟疫。
仿佛耗尽了半身精力。
“我收到回国的通知了,你们应该也快了。”何一明说。
“是啊,应该快了。”顾长愿望着连绵山峦,“就算岛上的疫情过去了,但我们还有硬仗要打呢。”
我们……
心陡然一颤,像被小虫啃噬了一下,有点刺痛,又像心头漏了风,生出一个豁口,风呲呲地穿过去了……他知道顾长愿口中的“我们”指的是同为医疗科研人员,同一个项目的队友,但思绪还是止不住的飘得老远,穿过路灯与蛛网,穿过海,穿过山,回到了有食堂和梧桐树的校园。
有那么一瞬间,何一明甚至回想起那片他常待的草坪里生长过一簇黄色的棣棠花。
“我还想做点什么……”
不仅仅是为了科研。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你写了六版的治疗方案,治好了老宗,救了很多人。每一项都很了不起。”顾长愿看向何一明的侧脸,“说真的,我很敬佩你。”
“敬佩?”
“嗯。敬佩。”顾长愿笑笑:“你还救了我,我的治疗方案也是你做的。”
他伸出手,好兄弟一般拍了拍何一明肩膀,“谢谢。”
何一明怔了一秒,被拍过的地方,一种火辣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长叹了一口气,问了一个憋在他心里很久的问题。
“你爱他?”
顾长愿噗地一笑。
何一明有点恼火,觉得顾长愿破坏了他酝酿好久的气氛。他好不容易才拉下脸问的,笑什么?
好在顾长愿很快收敛了,静静看着远处,好像等待着夜归人。
“我都一把年纪了,说爱真的有点肉麻,”顾长愿慢悠悠地说,“不过,感染恶沱那阵子,有一次我一觉睡醒看到舒砚坐在我床边,你知道吗?我吓了一跳,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穿越了。”
顾长愿笑出声:“我总觉得我醒来第一个看到的应该是边庭,如果不是他,当我睁开眼,无论身边是空的还是别人,都不对劲。”
“不怕你笑话,现在解除隔离了,回了宿舍,每天醒来看到对床是舒砚还是不习惯。”顾长愿低下头,藏起翘起的嘴角,“怎么说呢,虽然我和边庭认识才半年,但这是我很重要的半年,认定一个人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在我心里,他很好,比谁都好,说得浪漫一点,这么好一个人愿意和我在一起,是我的幸运,我会好好珍惜,往自私地说,他这么好,我不想别人得到他。”
“他还是个毛头小子。”
才21岁,心性不定。
“那就是我高攀他了不是?我老牛吃嫩草了。”
何一明皱眉,还是不习惯顾长愿身上的痞劲儿,他怀念大学时期的顾长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