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顾长愿,轻声说对不起,虽然声音几乎弱不可闻,但顾长愿还是听见了,笑眯眯地看着她,说,没事,换做我是你,看到镇子那么多人生病肯定比你还怕……说完又开始摆弄他不协调地四肢,左伸腰右踢腿,像一根随风飘摇的海草。
顾长愿搬到三楼,隔壁是一个瘦巴巴的中年男人,似乎是个沉闷性子,见顾长愿搬来,只疑惑地打量了一阵便回了屋。顾长愿明白岛上始终对外人心存芥蒂,也懒得客套,正好落个清净。
隔离室就是士兵宿舍,疫情爆发后,士兵搬去了废弃的老屋,把宿舍腾出来做病房。房间陈设和顾长愿原先住得那一间一样,顾长愿进屋时边庭已经把床铺铺好了,换洗的衣服整齐地挂在衣柜,桌上摆着水杯、笔记本和边庭雕的小人儿。
顾长愿拿起小人儿煞有介事地看了看,打趣道:“家妻如此贤惠,夫复何求啊。”
边庭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忍住想把顾长愿摁在床上,用实力证明谁才是妻的冲动,横了他一眼:“快去洗澡吧,防滑垫我洗过了,毛巾也消过毒了,病服脱了给我,换套新的。”
“是是是。”顾长愿听出边庭憋了一肚子气,哈哈大笑。难度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以前怎么没发现逗他这么有趣呢?
顾长愿钻进浴室,又听见边庭喊:“门别关死,敞一点。”
“怎么?还想偷看啊?”
“怕你晕在里边了。”边庭正经道。
“我哪有那么脆弱。”顾长愿嘴上嘀咕,还是听话地留了一条门缝。他脱掉沾着药水味道的病服,打开花洒,热气慢慢弥漫了浴室。沾了雾气的镜子映出一张干瘦的脸,他愣了一下,擦干镜子上的水汽,少有地打量起自己的脸,还真是瘦了很多,眼睛干枯又无神,像是被遗弃了似的,颧骨下,皮肤像旧报纸一样像粘在骨头上,再往下是干瘪如树皮的胸部和小腹。他以前没细看,还以为自己还是那张能被研究所里小姑娘暗恋的“绝世容颜”,现在看清了,才体会到疾病真的能把人摧残成另一幅模样。顾长愿忽然有点泄气,少有地升起一种“这副身体毫无美感,没有一点吸引力”的焦虑。
他深吸一口气,钻到花洒下,任热水从头顶浇下,暗想:回嵘城了,问问所里的小姑娘们都用什么面膜。
晚上,舒砚抱来一摞病例,边庭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个小桌板,顾长愿乐得舒坦,把小桌板搬上床,塞了个枕头在背后,倚着研究病例。边庭开了空调,又倒了一杯热水搁在床头,弄得跟在酒店度假似的,就差没摆个果盘了,顾长愿正想着,边庭就问:饿不饿?
“好啦,你都忙了一天了,”顾长愿看了一眼窗外,夜深露重,“你晚上睡哪儿?”
边庭拍了拍对面床铺。
顾长愿了然:“那你先休息吧,我这还要看一会儿。”
边庭哦了一声,和衣上了床,倒也没睡,拿起一本比砖头还厚的书翻起来。顾长愿头一回见边庭看书,来了兴致,眯起眼瞅了瞅,就瞧见书封上“武器”“军事”几个字。
边庭扬起书——《世界武器装备与军事技术》。
顾长愿:“牛。”
“找高排长借的。其实我不爱看书,看一会儿就困,不过军事书还蛮有趣,图多。”边庭正经道,“这书上有的武器过时了。”
他翻到书尾,遗憾地说:“三年前出版的了。”
顾长愿对军事一窍不通,接不上话,只觉得边庭可爱,笑了笑,两人共处一室,一人一张床,一个看病例一个看书,空气无声流动,静谧又闲适。过了一会儿,均匀地鼾声传来,边庭还真睡着了。
怎么坐着睡着了?
书被搁在两腿间,背挺得直直的,脑袋却像个摆锤,隔一会儿垂一下,像触电一样,特别滑稽,顾长愿憋着笑,蹑手蹑脚地走下床,他好想把边庭的面罩摘下来揪揪他的脸,但忍住了,边庭本可以回宿舍,脱掉笨重地防护服好好睡一觉,却非要和他待在同一屋,这意味他连睡觉都得带着防护。
哎……顾长愿叹了一口气,更想抱抱他了,他走到边庭面前,刚想抽走他手上的书,边庭就醒了。
“饿了吗?”边庭条件反射地问。
顾长愿笑:“没有,是你睡着了。”
“哦,我就说我一看书就困。”
“困了就睡吧。”
“你忙完了吗?”
“还有一点。”
“哦,没事,我不困。”
顾长愿抽走边庭的书:“叫你睡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