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尾声(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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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羽没让凤柔洗裙子。
她和凤柔并不亲近,她的世界里只有婳娘、岐舟和突然出现在岛上、在手术台上紧紧握着她的手的顾长愿。她说不清对顾长愿是敬爱、憧憬还是近乎小女生的春心萌动,但自从顾长愿治好了她的腿,她就每天都想见到他。
可现在婳娘没了、岐舟没了,就连顾长愿都躺在病床上,严厉地对她说:“希望你明白,人不能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情。”
顾长愿说这话的时候,她都不敢抬头,怕看到一双责备、冷漠的眼睛。
她什么都没有了。
岐羽换了一套干净衣服,蹲在盆边揉搓着沾了药汁的黄裙子。皂角泡沫溅到她的膝盖上,她擦干手,撩起裤腿,露出一道卷曲可怖的伤疤。
是手术后的疤痕。
歪曲的疤顺着膝盖往下,像一条蜈蚣。刚愈合的那些天,这道疤总是动不动发痒,岐羽忍不住去挠,挠得膝盖通红。婳娘见了,就说‘你越在意,它就越痒’。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它真的不痒了,岐羽也就忘了腿上还有一道疤。现在哪怕刻意去挠,触感也和其他皮肤没什么两样,好像“会痒”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忽然想起凤柔,虽然早就听说凤柔痊愈了,但亲眼看到却是另一回事。
凤柔瘦了很多,看上去陌生极了,但动作和神态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如既往的爽朗呱噪,就像没染过怪病一样。
这让她感到很不真实,忍不住怀疑:幽猴的肉真的在六十年前害死过很多人吗?凤涂山和岐舟真的是感染恶沱而死吗?她真的曾在黑夜里费尽千辛万苦爬进山洞吗?
可她见过凤涂山和岐舟的死状,听过丁九和胖崽子的死讯,见过好多双目发红的人被抬进帐篷,她知道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她真的有把幽猴肉偷偷带回来,扔进锅里,看着所有人喝下。
只是……凤柔痊愈了,回来了。
往后还会有更多人回来,第二个痊愈的、第三个……
直到所有人痊愈,疫情彻底褪去,一切恢复往昔,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当凤柔站在那里,笑眯眯地朝镇上挥手的瞬间,她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结局变了。她所幻想的、渴求的、费尽心思想得到的,都像这脏裙子上的皂角泡一样,啪的裂开,无踪无际了。
岐羽忽然很难过,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想毁掉的人毫发无损的回来了,偏爱的人却被害得恶病缠身。
一种巨大的讥嘲感淹没了她,她用力揉搓着裙上的药渍,很想哭,但连想哭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情绪,她都抓不到。
凤柔痊愈的消息传开,集装箱里的病人们都振奋不已,出奇地配合治疗;在哨所隔离的就更开心了,天天盼着能早点回去。
翠翠和翠婶依旧每天帮士兵洗衣服,她们已经能熟练地掌握洗衣粉的用量,还学会了用搓衣板和熨烫机。翠婶闲着无事就趴在栏杆上看操场上的士兵们。住进哨所前,她和镇上所有人一样觉得哨所诡谲可怖,没想到竟是一个干净明媚、充满朝气的地方。士兵们每天晨练、打扫院子、搭伙去吃饭,偶尔挥拳动腿打打闹闹,每一次有病人送来又变得严肃正经。
“翠翠啊,看看这些当兵的,有你中意的吗?”看着一群年轻又懂事的小伙子们,翠婶心里喜欢得紧。
翠翠脸一红:“娘,这全带着面罩,看得见长什么样吗?”
“那也是一时的呀,等这怪病消失了,你再看看。”
“娘你瞎说什么呢。”
“行,行,”翠婶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见她害臊就收了话题,过了会儿又压低声音,认真道:“有件事娘一直没敢打听,听说你弄伤了一个医生,是不是真的?”
翠翠一惊,回想起那天的混乱场面,愧疚和烦躁同时涌上来。她是刺伤了顾长愿,但那又怎么样?她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太害怕了。要怪就怪士兵们非要拉着她进那个阴森森的帐篷。
“不小心划伤他了。”翠翠闷声说。
翠婶大惊:“那他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哪知道?他是医生,能有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翠婶严肃道,“你伤了人就该去看看人家,应该去道个歉。何况还是医生,对咱们有恩。”
翠翠哦了一声,虽说她坚持自己是无心的,但每次看到医生对她母女俩呵护有加,看着自己一天天痊愈,还是忍不住想起顾长愿受伤后的嘶吼:到底要怎么做你们才会相信,我们真的是在救你们!
现在她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