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运盯着凤柔的脸,觉得熟悉又陌生。
凤柔以前脸上肉乎乎的,笑起来腮帮子会向上鼓起,现在整张脸枯如核桃,干瘪的嘴唇像是刚贴上去的。她挥着手,阳光在她瘦削的锁骨和起伏的乳.房间投下阶梯状的金色丝线,来回颤动,和眼里的笑意一样蛮横又跳脱。
是凤柔没错。
“你回来了?”孙福运不敢相信。
“对呀,医生说我没事了,可以回来了。”
凤柔跳下车,许培文跟着下了车:“这丫头隔离期结束了。检查过没事了,就给送回来了。”
他看着凤柔,心中百感交集:“不容易啊,战斗了两个月,终于有了第一例痊愈的,咱们呐都很高兴,全体医护人员的努力没白费!也多亏这丫头争气,积极配合治疗,心态也好,替我们省了不少事。”
凤柔嘿嘿傻笑,嘴上说着‘还是医生们照顾得好’,心里却得意坏了。她在鬼门关门外走了一遭,现在病好了,恨不得让全镇的人都知道。
她挺起胸,跳到孙福运面前:“愣什么呢?!走啊!”
“哦,走,走,回来了就好,回来就好。”孙福运回过神,一路走得同手同脚,像踩着棉花,人都要陷进地里。
刚走到镇子口,就有人凑上来,抻出脖子瞅着,但凤柔终究是第一个回到镇上的感染者,没人敢靠近,只远远地看着,宛如偷窥什么稀奇的野兽,凤柔上前,他们就齐齐后退,好奇又戒备地把凤柔从头到脚瞅了个遍。老嶓在人群最远处,觑起眼,视线落在凤柔被阳光照得发亮的脸上。他的儿子孙子都死了,凤柔却毫发无损地回来了,呵,老天真不讲道理。
他撩起上衣的前襟,来回搓着脖子上的泥垢,像是要借这个动作扯碎内心的烦躁。凤柔笑得越开心,他就越发燥热,汗水湿漉漉糊了一脸。他快要不能呼吸了,在烦闷得快要抓破喉咙前快步回了屋。
探究、错愕、恐惧的视线像蛛网一样缠在凤柔身上,凤柔不以为然,乐呵呵地向镇上的人打招呼。她看见老嶓的儿媳妇,正要开口,老嶓的儿媳妇脸色一僵,快速地躲到人群后。染了恶沱的人,即便是痊愈了也让人害怕。
凤柔短暂地失落了一下,笑容僵在唇边,但很快就又化开,没事似的朝家中走去。没一会儿,蒜仔从人堆里跑出来,兴冲冲地打量着她:“柔姐,你没事了?”
蒜仔像是刚吃完什么果子,嘴里还钝巴巴嚼着,说话都带着弯儿。凤柔被逗笑了,说:“当然没事了!医生说我可以回来了!”
“太好了!”
蒜仔大叫,兴奋地想要拥抱,被孙福运一把拉开。
“干嘛呢?身上脏兮兮的,瞎搂什么。”
“嘿嘿,我这不是高兴嘛!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有人染了那怪病还活着回来的!”
孙福运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什么活着回来,不会说话就继续吃你的饭去。”
“咋啦?孙叔,我又没说错!”
蒜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得打了个嗝。被他这么一闹,气氛霎时缓和了些,一时间人们面面相觑,隐隐交谈着“真的回来了啊?”“真的好了吗?不会还传染吧?”“真可怕”之类。云家男人冲上来,差点把凤柔扑倒:“看到我婆娘了吗?她被送到哨所了!”
凤柔吓了一跳,幸好孙福运眼疾手快挡在她面前。
“看到了呀,和我住同一层楼,她没事,在隔离观察,你别急,再等等。”凤柔说。
“好了好了,别围着了,都回家去。”
许培文拉开云家男人。高瞻闻言,挥散了人群。人们陆续散去,却仍有一道目光锁在凤柔身上。
凤柔抬眼,见是岐羽,岐羽站在空地上,突兀得像荒原里蛰伏的秃鹫,一双眼睛空洞洞的,分不清是在看她,还是透过她凝望世界的另一面。
两人的视线穿过长满芒草的洼地,在空气中碰撞。岐羽眼神流转,流露出与年龄极不匹配的深意,凤柔被这股视线抓牢,楞楞地向前迈了半步,岐羽却一瞥眼,转身回了屋。
凤柔站住了,好像箍在脖子上的绞绳突然断裂,从半空跌回地面。她长舒一口气,回头冲孙福运、许培文和高瞻笑了笑。
“好了,回屋吧,我给你烧一桶热水,你先洗个澡。”孙福运说。
凤柔脸一臊,被孙福运推回了屋。
除了空气里的淡淡霉味,屋子还是她生病前的模样。地毯泛了潮,长了毛茸茸的苋草,墙上的青苔被人清理过,留下墨绿色的泥渍。孙福运抱起一捆枯木塞进火炉,火苗窜起来,漆黑的烟在空气里摇曳。凤柔翻出一套干净布衣,嗅了嗅,晾在架子上。
“孙叔,我不在的时候,这屋子是你打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