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短信一两句能说清楚的。”何一明解释。
顾长愿抬起头,楞楞看着何一明,隔着面罩,他看不到何一明的表情,但是总觉得何一明不同于平日的游刃有余,扬起的语调更像是一种生硬的伪装。他暗自叹了一口气,为自己如此了解何一明而心酸。怎么会说不清楚呢?那时候哪怕何一明回一句「布莱希特请我去GCDC,我先去一趟」,十三个字,他就能接受,无论何一明想做什么,他都不会是阻碍。
但是何一明说“说不清楚”。行吧,那就“说不清楚吧”,何一明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无所谓了。
房间陷入短暂的寂静,静得压抑,边庭虽然盯着菜谱上的鲫鱼,胸口却憋着一股火气,他强忍住自己站起的冲动,手指紧握成拳。
何一明接着说:“没有及时告诉你是我不对,我当时事情实在太多了,但我在GCDC站稳后第一件事就是想接你去。”
他一直都在为此努力,不想努力白费。
“何一明,”顾长愿叹气,感觉从何一明第一次提起GCDC起,话题就一直在原地打转,“我是个成年人,我自己会决定。”
边庭忽然插话:“你的决定里,要有我。”
顾长愿一怔,笑了:“好。”
“好什么好啊!”何一明大叫起来,“你知道我为了能让你去GCDC花了多少功夫吗?!你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吗?!你知道那里有多好吗?!等你到了那里,你所接触到的人、课题、环境都不会像是现在这样!我希望你能抛开个人感情,好好地衡量……”
“抛不开的,”顾长愿打断他,“如果我先生想我了,我可能就归心似箭,下一秒就想买机票回国了。”
房间一片寂静,边庭和何一明都愣住了。
先生……
多么暧昧又坚定的字眼,是说边庭那个毛头小子吗?!他才多大?顾长愿才认识他多久?!怎么就‘先生’了?!何一明陷入迷茫,忽然很想问:那我呢?五年的眼神到底是哪一种?喜欢痴迷还是崇拜?他几次张开口,话都蹿到喉咙了,又忍住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不管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最后难堪的都是他。
他就是挂在树上过了季节的石榴,酸涩又蔫巴。
何一明只觉得千万种情绪都被打回肚里,咬咬牙,憋出一句:“算了,你好好休息,明天要注射血清。”
他没有想过会从自己嘴里说出“算了”二字,他不是一个会“算了”的人了,“算了”意味着妥协,他从不妥协。话说出口,他一阵失落,好像万丈山峰瞬间轰塌,有什么事情就此结束了。
房间陷入长长的寂静,何一明离开后,时间都像是静止了。顾长愿怔了半晌,无奈地笑了笑,朝边庭招手:“对不起。”
让边庭受委屈了。
边庭闷哼了一声,在床边坐下:“我可以揍他吗?”
他以前对何一明还算尊敬,现在只觉得何面目可憎,讨厌得很。
“可以,”顾长愿笑嘻嘻地哄,“但他现在是我的主治医师,你可以等我好了再揍他。”
“揍到他妈都不认识他!”
顾长愿哈哈大笑起来:“你还真想揍啊?你一拳下去他要进ICU吧,我不想你受处分……”
“不揍他不解气。”
顾长愿给边庭出招:“你俩不是一间宿舍么?下次他洗澡,你把门抵上,让他出不来。”
“好,在洗发水里加洗衣粉,再倒点儿鞋油进去。”
顾长愿笑趴下了:“哈哈哈,你怎么蔫坏蔫坏的?”
边庭哼了一声,不承认自己蔫坏,其实只要顾长愿能好起来,他就没办法对何一明做什么,甚至心里还是感激的。这么一想,边庭又委屈上了,瘪着嘴,勾着顾长愿的小指。
“那你再叫一声先生,我想听……”
到了夜里,镇上小雨沥沥,高瞻躺在集装箱下打哈欠。这些天镇上好多了,连续九天没有新增病例,岛民看到了希望,久违地露出笑脸。对岸送来的米快吃完了,男丁们就轮流去挖松菌、乌塌菜和野荠。孙福运和蒜仔偶尔在镇子前后猎一些野鹀,架在篝火上烤,有人来就分一点。岐羽依旧每天熬汤药,岛民老老实实地喝。西南军区送来的发电机和户外灯派上了大用场,现在镇上日夜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都看得清楚,高瞻肩上的担子轻了很多。
孙福运在高瞻身边蹲下:“顾医生呢,这几天怎么没见他来?”
高瞻眉头微蹙,想了想,说他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