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愿暗暗叹了一口气,偷瞄了一眼边庭,边庭站得直直的,像棵小白杨,青涩又挺拔,是他放眼望去、所有能看见的山、水、云、雨、雾中唯一清爽的画面。
顾长愿忽然想起好久没去过老屋了。上一次去老屋还是从山洞回来,他被小猴子抓破了防护服,虚惊一场,那天晴空万里,边庭抢了高瞻的蜜枣给他,很甜。
边庭:“想去吗?”
顾长愿:“可以去吗?”还下着雨呢。
“等我一会儿。”
边庭脱下外套给顾长愿搭上,转身钻进屋。顾长愿倚着栏杆,望向他的背影,边庭的后背很宽,隐约能看见凸起的肩胛骨,浅浅两道竖弯像两轮背靠背的月牙,头发也长了,以前总是能看到发梢下面一小截被晒黑的后颈,现在都被遮住了。他轻轻笑了下,拢紧外套,闻到衣服上的青草香气。
半晌,边庭拿了雨衣和手电筒出来,把手电筒揣进兜里,雨衣掸开递给顾长愿:“穿上吧。”
“你呢?”
“我不用,你穿。”
顾长愿不干,回屋拿了自己的雨衣,一人一件套上。
路灯在雨水里恹恹发着光,院子里泥水横流。边庭牵着顾长愿,每一步都踩严实了才让他跟上。顾长愿想起某个早晨,他俩偷偷去抓猴子,边庭牵着他在雨林里穿行,也是像现在这样边庭牵着他,踩一步他跟一步。那天地上铺满芭蕉和棕榈叶,踩上去嘎吱嘎吱响,瞎子河波光粼粼,太阳又澄又艳,像流油的鸭蛋黄。
老屋在宿舍对面,孤零零地浸在水里。天色比先前亮了一些,隐约看得见屋顶,通往屋顶的铁栏杆哗啦啦地淌着水。顾长愿有点失落,梯子湿漉漉的,想顺着它爬上去是不可能了。
“走这边。”边庭说。
绕过铁梯,两人停在黑洞洞的楼梯口,潮湿腐败的味道扑面而来,顾长愿忽然一阵晕眩,黑暗似乎勒紧了他的脖子,令他呼吸困难。耳鸣的毛病又犯了,“咂——咂——”地扎着他的耳朵。
“其实……我有一点怕黑。”顾长愿摁了摁耳屏,尴尬地笑笑。
边庭旋开手电筒,尽管早就把光调到了最亮,但还是又旋了一下。
“我知道。”
“你知道?”
“隐约猜到了一点。”他不只一次发现顾长愿会在黑暗中冒虚汗,先是这个楼梯口,后来两人掉下山,谷底燃起篝火之前顾长愿脸都白了,进山洞那次也一样,隔着隔离服都能感受到他的恐惧,但顾长愿没说,他就没问。
“要回去吗?”
顾长愿想了想,摇头:“来都来了。”
“好。”边庭轻声道,把他牵得更紧,顾长愿笑了笑,只盯着亮白的光柱,光线成束地落在地上,被雨水打碎。
老屋废弃很久了,雨水把整楼的垃圾全冲到了楼梯口,积水漫过小腿,水面上浮着厚厚一层灰,飘着石块、断枝、树叶和泡胀的麻雀。边庭把树叶断枝踢到一边,牵着顾长愿上了顶楼,越往上积水越少,顶楼几乎只有薄薄一层水渍。两人停在一扇生锈的铁门前,门没有挂锁,只用插栓栓着。
边庭示意他后退。
顾长愿不明所以,站到边庭身后,边庭摇了摇头,拉着他下了好几层,才又走到铁门前。
他拉开插栓,只听哗地一声——
积水稀里哗啦地全涌出来,树叶树枝石头破木板一股脑打在边庭腿上,边庭的裤子瞬间湿透了,衣服也湿了一大半,雨衣形同虚设。原来连着下了两个月的雨,积水和被风刮来的杂物都堵在门口,门一开,就像水库开了闸,怒水狂飙。
边庭退回顾长愿身边,等水排空。
“你早知道会这样?”
“猜到了一点。”
又是猜到一点……
顾长愿撇嘴,借着手电筒稀薄的光,看见边庭脸色微红,边庭撒谎时总是话说得顺溜,脸却无情地揭穿了他。
几分钟后,天台只剩下半尺高的水,海风直来直去,吹得人左右摇晃。顾长愿在楼顶晃悠了一圈,冻得浑身打颤,四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成片的松树被海风吹得东倒西歪,发出哗啷啷的声音,整片雨林都在颤抖,顾长愿站在天台中央,一阵阵凉意遍体流动,就像被海风卷到了巨树之上,他踩着细如针尖的叶尖,脚下是万丈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