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书轻轻叹了口气,他让江行止躺到最里边,自己盘腿坐在中间, 谢云书手肘撑着膝盖,脸托在手心里,面朝裴寂, 他思索了半天, 却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像什么语言在这时候都是苍白的。

最后谢云书说:“只要你不想去, 我明天带你回海滨。”

裴寂一动不动地趴着, 好半天没说话, 直到谢云书都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青涩的、还带着一点未变声完全的童音含混地响起:“我不是讨厌当兵……”

裴寂不是怕苦,也不是怕累,更不是怕死,他讨厌的不是当兵,他讨厌的是当兵的裴林生。

小孩子三岁能记事,裴寂的童年记忆里几乎没有父亲这个概念,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跟着妈妈在海滨生活,裴寂的母亲是一名钢琴老师,长得很漂亮,很疼裴寂。

裴林生一年只休假十五天,偶尔还要打折扣,前一年他才回去看过裴寂,第二年父子再相见,又是对面不相识。

一开始裴林生回到家,小裴寂还是很开心的。

他妈妈跟爸爸抱怨:“你儿子在幼儿园太皮了,老师告了好几次状,他跟小朋友打架,一个人打哭了八个小朋友,太过分了!”

裴林生把小裴寂高高举起,哈哈大笑:“好!打得好!是我裴林生的种!”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裴林生回家的那十五天里,家里充满的全都是无休无止的争吵。

裴寂的妈妈大哭着喊:

“你一天一天的不着家,儿子站在小区门口你都认不出来!裴林生,你对不起我也就算了,天底下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

“我为了裴寂放弃了演出,只能去当个老师,你就不能为了儿子换个驻地,或者调到军|区去?”

“别人是没办法,你们裴家有的是办法,参政后装去哪里不行?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跟儿子!”

“我再给你一年时间,调不回来我们就离婚!”

……

“嘭!”妈妈吵完后摔上了卧室的门,裴林生独自坐在沙发上。

小小的裴寂站在门口怯生生地看着一身军装的高大男人,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学手风琴,手里抱着自己的乐器,裴林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对他招招手。

孩子颠颠跑过来,还没喊出“爸爸”,裴林生把他手里的手风琴揪过来扔到一边,绷着脸说:“一个男娃玩这些东西,娘了吧唧!”

裴林生从头到脚打量他的儿子,眉头越皱越紧。

孩子顶着西瓜头,乌黑的头发软软的搭在脑袋上,身上穿着雪白的衬衫,天蓝色的背带裤,脚上蹬着闪闪发光的皮鞋。

女人把孩子养成了精致漂亮、洋里洋气的小王子。

裴林生抱着儿子出家门,去理发店给孩子剃了头,小小的光光的一颗,裴林生把自己从部队里带回来的礼物——特意找后勤订做的小军帽、小军装、小军靴给孩子换上,还把一把沉甸甸的、货真价实的军匕别在孩子的小皮带上。

孩子好奇地摸着自己身上的东西,新鲜极了。

裴林生蹲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儿子一身橄榄绿、朝气蓬勃得好像一株刚刚抽芽的小树苗,雕塑一般冷硬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儿子,喜不喜欢这个衣服?”

小裴寂欢天喜地地转圈:“喜欢!”

“好,我裴林生的儿子,天生就是当兵的料子!”

那天小裴寂坐在他爸爸的脖子上,被他爸爸带着走完了半个城市,裴林生给他买了很多新的玩具,玩具枪玩具炮玩具坦|克。

回到家之后裴寂的妈妈差点发了疯:“裴林生,我绝对不会让我儿子再当兵!你给我死了这个心!”

裴林生大怒,从前女人跟他吵架他都不回嘴,那一天两口子几乎要把天花板都震下来。

最后两个大人让孩子自己选,是要背带裤还是小军装,是要手风琴还是玩具枪。

小裴寂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最后跑向妈妈。

当他在妈妈的怀里转过身时,看到裴林生的眼神,那时候他年纪小,不懂得那个眼神的含义,叫失望。

裴寂八周岁那年他母亲提出了离婚,刚好是法律上规定孩子可以自主选择父母的年龄,裴寂毫不犹豫地跟法官说选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