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跟裴家比起来,我们江家那些尔虞我诈的倾轧实在是不入流,我佩服的是裴家人的风骨。”
谢云书眸光微微一动:“江小花,假如啊,假如,我们也到了那样一个情境,需要我去开飞机……”
“我去!”江行止截断谢云书的话,“我是凡人,我看不得你去牺牲,那样眼睁睁的,我做不到。”
“你刚还说轮到谁就是谁。”
“轮到你就不行。”
“……”谢云书默然了片刻,苦笑着摇头,“我也不行。”
他可以去开飞机,但不能眼睁睁看着江行止去。
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江行止漆黑明亮的眼底一片赤诚坦荡:“你我皆凡人,但那并不可耻。”
谢云书仰头看向虚空里的一点斑白,目光里是无法聚焦的茫然。
他咬着嘴唇,神色蓦然变得焦灼和不安,那是他一直以来固守的价值观被冲击被颠覆的无所适从。
那是一个从来自负心怀天地、光明磊落的人,一刹那间在参照物身上发现了自己的渺小与卑弱。
“我爸妈,他们应该也是做不到的,他们不会舍得把我这样送出去,这是我的幸运,但如果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幸运,那……就是这个国家的不幸了……”谢云书双手覆面,双肩轻微发颤。
岁月静好,总有人负重前行,可如果人人都要做那“有人”之外的人,人人都要让自己的亲人爱人做那“有人”之外的人,那岁月静好又何从谈起。
江行止眉峰紧拧,他敏锐地察觉到谢云书进入到了一种自省自责的消极状态里:“你想得太复杂了,云书,你在钻牛角尖,你的道德感不是用在这里的!”
谢云书茫然抬头。
江行止用力掰过他的肩膀,线条锋利的眼睛盯进谢云书迷蒙的瞳孔深处:“是,裴家人是很伟大,他们的荣耀与信仰非常值得敬佩!裴大校是很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但他的观念只代表一家之立场,是偏激的,你被他带到沟里去了,不是只有当兵才能报国,不是只有牺牲才称得上高尚!”
谢云书怔怔望着他。
江行止的双手紧紧箍着谢云书的脖子,拇指按压在谢云书突突弹跳的筋脉上,带来激荡又稳定人心的力量感。
“裴家是军人世家,从军的观念刻在他们骨子里、已经通过细胞和血液遗传到每一个后人的基因里去,但剥掉那层光芒万丈的外衣,那也只是一种狂热的、濒临疯狂的执念罢了!”
“这些话,我不能在裴大校面前说,因为无论如何他们全家人的立意都是崇高的,我没有资格去批判他们的忠诚和孤勇,但有些道理,你得明白!”
江行止抵着谢云书的额头,眼睛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把自己的观念全都输入到他的脑海里去,驱逐掉他那些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
“一个兵,只能守卫一方土地,那只是国防力量的一个环节,一颗原子|弹的震慑力,远胜过百万雄兵!”
“以战止战永远不会是最好的斗争方式,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
“你试想一下,等到我们的武直入列,等到我们的驱逐舰入列,等到我们的战斗机、轰|炸机,核|潜艇形成海空一体的战斗力!等到我们的北斗取代GPS,等到我们的洲际导|弹搭载超高音速滑翔弹头,等到我们的航空母舰交付……任何敌人都不敢再来犯!”
“到那时,我们就再也不需要很多的兵来守卫,我们甚至应该让军人,成为一个消失的职业!”
“云书!”江行止喊他的名字,目光灼灼宛如利剑洞穿谢云书的心脏,“你觉得那会遥远吗?有我们在这里,那会遥远吗?”
“我们的战场只是看不见硝|烟,后方永远是前线的基石和支撑,这个社会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岗位都是在战斗,裴大校那样的人是高尚的,但我们平凡人也不比他低劣!”
谢云书听得几乎惊呆了:“江总……”
“让军人消失是太遥远了,但如果我们的战士,都穿上最好的纳米防弹衣,戴着技术最先进的防爆头盔,从头到脚武装到牙齿,就算他们去最危险的地方,面对最凶恶的敌人,他们存活的概率也会大大提高!别说一个裴小狗,千千万万个裴小狗都会活下来!”
仿佛滚滚浪涛倾泻而下,千军万马奔腾而过,谢云书只觉得九天惊雷砸下来的铿锵之力也不过如此。
是了,这才是他的心魔,是谢云书憎恨痛苦,纠结辗转的根源。
他怕的不是裴小狗去当兵,他怕的是裴小狗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