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人类的图书馆总是严格要求入馆者保持安静,哪怕在休息区也不可随意大声喧哗。猫咪们自然也一视同仁。若是三五成群,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很容易就会沸腾起来。为避免出现被人类驱逐出馆的尴尬局面,猫咪们自动自发地形成轻声细语的讨论氛围。
久而久之,一种更加适合安静环境的交流形式诞生了,那便是“猫咪故事大会”。
猫咪故事大会采用模拟人类小讲堂的形式,通常由一名主讲猫在场地中央喵喵,其余猫众坐在“台下”聆听,时不时给予按爪鼓励。
既然是故事大会,难免会出现创作成分高于真实成分的虚假故事,乃至于大会发展到后期,几乎已无小猫咪讲述有关自己生活的无趣真实故事,毛绒绒的听众们却也依旧听得津津有味。益于演绎者的高超才华,它们总是能将故事描述得情节跌宕起伏,内容生动活泼,倒是不失趣味,吸引了一大批忠实听众。猫咪故事大会由此逐渐演化为远近驰名的猫咪“娱乐场所”。
猫咪的历史长河中总是不乏优秀的创作者。在良好的创作氛围的鼓励下,会编故事的小猫咪能猫辈出,涌现出一大波猫咪偶像。这其中,便有讲故事技巧一流而拥有无数拥趸的故事大王:墩布。
墩布曾经也是往来东西两城的流浪猫,后来因胖得走不动道,被两只人类捉住进而收养。墩布据称姓破名墩布,乃是一只威风霸气的褐色长毛大花猫,蹲坐下来,沉甸甸虎彪彪,比小型犬还要壮一圈。它口吃伶俐,语言丰富,说道兴起处,总是忍不住拍打着尾巴作惊堂木,十分有趣。
与经常胡说八道不打草稿的同行们相比,墩布最大的特点便是将故事与现实生活相结合,创作出无数令猫捧腹又能感同身受的优秀作品。他的成名作讲述的便是自己如何“爪踩两只船”,游走于两只人类之间,让他们为自己争风吃醋的自传小故事。
对于新时代的猫咪而言,一猫一家已成为某则约定俗成的道德标准。小猫咪们选择了某只人类,宣告接管誓言之后,便会履行承诺,安心自在地和这只人类永远生活在一起,并不欢迎变数。然而,时间再往前推,在散养家猫尚属主流的时代,有些猫守不住寂寞,凭借着傲猫的外貌和狡猾的智慧,周旋于不同人家,获得多倍宠爱之事也不算少见。
墩布年轻时便是上午吃完东城牛肉大王家的鲜肉,下午便窜到西城会织毛衣的教授家喝下午茶,如此多年,直到某个冬天,牛肉大王给墩布买了一条围脖,被教授发现后,忍不住回敬了一件手工毛背心,交际花墩布翻车了,最终不得不接受同时接管两只猫咪的残酷猫生。
明明只是一件平淡的小事,从墩布口中喵出来,竟然如此奇妙有趣,这大约便是故事和语言的魅力吧。
年轻气盛时的兜兜私底下也曾尝试着模仿墩布的讲故事风格,想要来一场属于自己的表演。他明明拥有那样丰富多彩的猫生体验,曾经历经数次险象环生的旅行,然而话到嘴边却总是干干巴巴,完全比不上平平无奇的有关欺骗两只人类感情的渣猫猫故事。
兜兜的脑海中回忆着和毛春图书馆和猫咪故事大会有关的趣事,不由地琢磨起修杰先生的话来。
也许,所谓的想象力的力量,不一定是单纯指能够从记忆海中提取画面的能力,还得将自己的所见浓缩,再重新创造出新的、可信又有价值的故事,这样他的力量才会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将这样的想象转化为具象的画面或是语言,才能够传播自己的故事,才能够让别的兽兽同样感受到其中滋味,就如墩布当年做的一样,成为一只能让大家都快乐的天才小猫咪。
这大约就是修杰先生督促兜兜看书学习的原因。书籍是人类通过文字讲述的故事,各种类型的故事,哪怕只是如实记录历史长河中真实存在过的痕迹,只要将痕迹转化为文字或是语言,便诞生出新的演绎故事。
故事是人生的一种比喻,是存在于真实之中的不真实。
若兜兜也能成为这样“说故事”的猫,那帝国的兽人便可通过兜兜经历那些他们无法经历的人生,在地球上的人生,汲取自然本源能量。
……
海楼轻轻地揉了揉兜兜的脑袋,温柔地请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兜兜抬起脑袋,怔怔地看向海楼。
海楼柔声问道:“你一直在发呆,我能感受到某种奇妙的力量波动,却又无法捕捉其中的含义。你在想些什么?”
停顿片刻,海楼犹豫地问道:“你是不是困了?”
兜兜犹自发愣,良久之后,这才缓慢地晃动着脑袋,严肃地说道:“有的时候,小猫咪看起来像是大脑一片空白,其实那只是我们在思索猫生大事而已。思索,可是很重要的一环。”
海楼点点头,又问道:“那今天我们还进去吗?你需要安静的思考环境吗?”
“不用了,”兜兜蹭的一下亮出一只粉色的肉球,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已经领悟到天地精华了,你带我进去吧。”
兜兜已经听说过有关星兽帝国纸质书本的珍贵性。传言在逃离银河系时,先民们的载具容量有限,无法携带书本,只能留下最珍贵的少量古籍原件,其余资料皆以电子数据形式存档。然而在流亡期间,先民们数次遭受攻击,损失惨重,几乎失去所有的文字材料,唯有零星残本及极其微小的一部分数据留存。
这些宝贵的文字资料,便是筑建如今的星兽帝国文明的基石。也正是通过这些资料,兽人们得以窥见那绚烂一时的古地球文明,但也只得冰山一角,隔雾看花罢了。加之人类古老语言的急速失传,能够辨认其中意味的人族少之又少,越来越多的文字资料成为无法破译的谜题。
莫顿藏书阁保存的便是这部分幸存遗产中最瑰丽的那部分。现如今,藏书阁中的绝大多数纸质书本皆是根据最初的原始数据人工还原而成的,哪怕只是拷贝件,也被奉若至宝,被埋入威尔姆利浮空岛的心脏,如钻石一般闪耀。
莫顿藏书阁采取最先进的留存和秘藏技术,并动用重兵把守,固若金汤,坚不可破。就连海家家主本人出入,也得通过重重检验。兜兜躺在海楼怀中,只觉得自己进入了某个永远拆不到头的礼盒,绕得头昏眼花。
走到最后一扇门时,兜兜腹中的早饭已然消化完毕,不慌不忙地敲打起一首空城计。
兜兜镇定自如地对上海楼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藏起肚皮。
终于进入藏书阁的核心部分,兜兜撩起眼皮,总算来了点兴趣。
从外表看起来,藏书阁的内部结构和人类曾经拥有的图书馆并无太大的区别——甚至可以说,帝国的藏书阁充其量只能算作图书室,那只是一间被装在狭小而寒酸的金属盒子里的图书室。真空透明柜中展示着孤孤单单的百来本纸质书籍,甚至比彩虹桥那头普通人家中的书房还要不如。
兜兜打了一个喷嚏,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