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外书房内,太子殿下并一干心腹皆在外书房中密谈。讨论的便是前几日八百里急报两江官员勾结河道总督贪墨修河工款,以致河堤经年失修,大雨决堤淹没民田之事。
因两江官员多为太子门下,河道总督卢焕章亦为太子殿下所举荐。如今众人出了这样大的疏漏,太子身为国之储君,又与众人有着那样的渊源,这会子少不得现在有心人的眼里,没少跟着吃挂落遭弹劾。轻些的便参他个失察之罪,重一些的诸如三皇子之类,差点儿没当着圣人的面儿明指他才是贪墨银两致使河堤失修决口泛滥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些立场莫名的小皇弟们,也都趁机落井下石,明里暗里的提醒当今太子那些门下为了讨好太子,时常在三节两寿时献上的丰厚孝敬——
此事若在平日里倒是寻常,放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越发显得太子殿下同两江官员贪墨工款之事脱不开干系了。
正所谓三人成虎,即便圣人对太子殿下器重有加,信赖非常,眼见这一笔烂账,也无法自欺欺人的表示此事与太子并不相干。
碍于太子乃国之储君,为了太子的颜面着想,永嘉帝并不曾于人前告诫训斥。然而在朝会散后,仍旧将太子宣入勤政殿内骂了个狗血淋头。若不是太子殿下在太皇太后驾薨时提出了以寻常百姓之礼为太皇太后守孝三年的仁孝之举,勾起了当今的慈父情怀,只怕这会子龙颜盛怒之下,太子殿下的情形会更狼狈。
然而,即便是圣人不想当众追究太子殿下在此事中的失察之罪(或者是比失察之罪更为严重)。却也不得不承认,太子殿下被这一件事弄的灰头土脸,不但因此消磨了先前那些为国为民至纯至孝之举所带来的好名声儿,更危险的是因此事险些失了圣眷。
后一条才是让太子最为害怕的。所以才会在离开勤政殿后,立即召集自己的心腹臣子,商讨该如何应对这件事情。
方才说话的便是太子的陪读赵寅,因着圣人那一番态度,他并不赞同太子殿下为此事斡旋遮掩。更恨那些外官鲁钝贪婪,不但不能帮衬太子,为太子分忧,反而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连累太子。现如今还妄想让太子站出来替他们周旋此事。岂不是叫太子越陷越深?
太子殿下闻听赵寅的一席话,只是浓眉紧锁,不发一言。
太子的奶兄石荣见了这般情景,只得上前一步,口内说道:“赵大人此言甚是。然两江官员与河道总督皆为太子门下,倘或太子此时袖手旁观,且不说太子会因此担个失察之罪,让满朝文武以为太子并无识人之能……只怕也会冷了底下人的心。”
须知两江官员只是太子门下的一部分人。倘或这一部分人出事了而太子袖手旁观,那么叫其他人怎么想。毕竟众人为太子效力尽忠,也不想太子是个冷情冷性,不顾底下人死活的。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答言。
太子殿下眼瞅着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来,不觉愈发的头疼。伸手按了按隐隐跳动的太阳穴,太子殿下看了眼站在众人身后不言不语的陈珪,心下一动。遂开口向陈珪问计。
陈珪官职卑微,门第浅薄,此前虽得了太子青眼,有幸入东宫伴驾。可大都是与太子殿下单独相见,所言谈的也都是些风闻趣事没要紧的话。能够以谋士的身份参加这种规格的密议还是头一次,这还是陈珪向太子殿下谏言“复式记账法”和“养廉银子”之后的功劳。
在座的大臣们也都知道陈珪虽在文章学问上不甚精通,于实务上着实有几分天分。眼见太子殿下如此垂问,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陈珪方才默默的听着众位大臣议论,他原本是个八面玲珑,圆滑周到的人,平日里说话行事,最不肯得罪人的。此时得知黄河决堤的前因后果,心下却生了几分怒气。
圣人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又有一句老话儿讲千里做官只为财。
当官儿的不是不能贪,而是要分得清轻重,为了一己私欲害得百万灾民流离失所这种损阴德的事情,陈珪自诩是干不出来的。只因此等举措不但意味着贪,还意味着蠢。
当官儿不怕贪,可是怕蠢。贪官亦有能臣干吏,使治下百姓风调雨顺,夜不闭户。可是蠢官儿就要害人害己了。更荒谬的是如今有那么一等蠢人,自己蠢尚且不知,反而要自作聪明连累旁人……
陈珪抬眼瞧了瞧太子与诸位大臣,拱手说道:“敢问太子殿下,此事已然宣扬的朝野尽知。即便是太子殿下出手,可有把握遮瞒的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