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闻言,少不得长叹一声,跟着唏嘘一回,亦无可如何了。心下倒是庆幸自己因是再嫁之身,没能承了诰命之泽。否则这会子跟着来来回回地一番折腾,也不知道这一胎还能否安稳。
夫妻两个各自沉吟一回,陈氏少不得又提起大姑娘的亲事——因着这一回的国孝,少不得又要耽搁了。
陈氏躺在尤子玉怀中,闭着眼睛盘算道:“大姑娘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寻常人家这个年岁的姑娘们,别说是备嫁出阁,便是膝下的儿女们只怕也能满地乱爬了。可是大姑娘如今却……”
陈氏说着,长叹了一声,因又说道:“议亲的那户人家我看都好,性情模样儿,门第根基也都配得上。那家对咱们大姑娘也是十分的满意。本来都到了提亲换庚帖的档口儿了,陡然听闻太皇太后驾薨之时,那家人竟是王八脖子一缩,再没个消息了。想也是觉着除了孝咱们家大姑娘竟成个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就不愿意了。”
尤子玉听着娇妻唠唠叨叨,也觉着头疼。因说道:“都是我的错。这些年因着外头事儿,也没放多少心思在她身上。竟把她误了。实在没法子,也只能出了孝慢慢相看了。”
只是到了那会子,门当户对的人家儿哪里还有适龄的公子,只怕不是续弦就是继室,少不得要委屈她了。
陈氏一想到这些,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憋屈。纵然大姑娘并非她亲生的,好歹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且又是替她张罗嫁妆又是替她相看人家的,陈氏也着实耗费了心思。最后却落得那么个结果,即便是叹一声“天意弄人”,亦难掩寥落惆怅之意。
素来心大的陈氏都有如此情怀,何况是身为当事人的大姑娘。只因她素来安分随时,温柔沉默,深受女戒女训之教导。哪怕心下落寞,也不肯当面表露的。只是平日里言谈举止,愈发沉默了。
二姐儿与三姐儿看在眼中,只能想尽办法的开导解劝。效果都不甚明显。最后还是三姐儿给出了个主意,叫陈氏带着大姑娘管家理事,学着看账做吃食。陈氏也不大懂得庖丁之道,唯一会的便是糟鹅掌鸭信,深得尤子玉的喜欢。陈氏便将这一道菜悉数教给大姑娘。
三姐儿又搜肠刮肚的寻了好些“女子该自立自强”的故事改头换面假借先朝事迹的告诉大姑娘。最后尤不过瘾,竟自己蘸笔研墨,学着昔年舅舅好友徐子川的喜好,写了好些的话本儿戏折子出来。
而在陈氏母女都忙着开解大姑娘的同时,舅舅陈珪也遇见了其“职业生涯”中的又一次转折。
☆、第六十一章
永嘉四十六年夏,似乎连老天爷也在惋惜这位女中豪杰的辞世一般,这一年夏天的雨水丰沛。阴雨连绵多日不绝,倒使朝中某些谄媚献上的佞臣们以此歌功颂德,纷纷上折子将太皇太后驾薨一事与这般天象联系在一起。圣人纵使悲恸难解,却也是英明圣德之君,对这些红口白牙怪力乱神的言辞不置可否。倒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洪涝之事。少不得下旨督促各州府地方官员好生修缮河堤,清理河道,莫要使河道堵塞河堤决口,糟蹋了民生良田。
此旨一下,少不得又有朝臣称颂当今仁政爱民之心。而远在庙堂之外,日日土里抛食的平民百姓们,却比朝上的大老爷们担心的更多。
原本夏日的雨水勤,大雨倾盆接天蔽日乃是寻常景象。可像今年这般时而接连半个多月都见不着日阳儿的天气着实少见。那些有经验积古的老庄稼人见了这样的天色都开始嘴里发苦,生怕年景不好遇上洪涝,到时候别说等收成交税了,便是自家的嚼用来年的种粮只怕都不够。再艰难些的,卖儿卖女以求活命的苦日子也不是没有过。
熟于稼轩的老百姓们或许不懂得甚么大道理,却晓得坐在炕头儿上忧天忧地总归是无济于事,还不如每日勤快些的扛着家伙什儿进地里通渠排水,哪怕辛苦一些,也好过庄稼地都被泡烂了绝收的好。
做事勤谨,未雨绸缪。
可是这么简单朴素的道理却有很多人都不懂。至少河南河北安徽等地的河督大臣们都不懂。直到黄河决口,淹没了沿河诸州,以致几十万灾民流离失所的噩耗传至京城,连带着当地御史弹劾两江官员勾结河道总督贪墨二百八十万两修河工款的折子一并送到了圣人的御案上,圣人龙颜大怒,下旨彻查的时候,这些人才着急忙慌的各寻门路,各找人情。以求将此事遮瞒过去——
“……怎么遮瞒?如今弹劾两江官员勾结河道总督贪墨工款的折子就摆在圣人的御案上,黄河决口以致沿河诸州几十万灾民流离失所的消息更是闹得朝野尽知。倘或此事发生在寻常时节,恐怕还有的遮掩,偏又赶上太皇太后驾薨,圣人怜恤百姓特地下旨命各地官员修缮河堤的旨意之后。可见他们不光是欺瞒圣上贪墨钱款,更是抗旨不尊。太子殿下前几日才在陛下跟前儿禀明意欲替太皇太后守制三年,如今却又汤进这趟浑水。只怕那些人见了,更有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