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长庚叫舞池里的灯照得发晕,太魔幻了,他再想故土的事,觉得简直匪夷所思。他之前在章望生跟前的优越感,到了美国,荡然无存,美国大街上全是小汽车,黑人跳霹雳舞,健身房里男人在练肌肉,他们还要电视购物,而此时的中国,大部分家庭连电视机是什么玩意儿都没见过。他本来觉得自己是北京的大学生了,最优秀最拔尖的那部分,到了美国,别说章望生,连他自己都实在不算什么。
他是来之前的那个清明节见的章望生,他回月槐树给姥姥烧纸,意外碰见的。章望生穿着个夹克衫,一眼瞧过去,非常文气的感觉,三十岁的人看着再年轻,到底也跟他是不一样的。
冯长庚听说他经常往乡下来,不止是月槐树,去了很多省份:江西、安徽、甘肃……他这人,看来再怎么当城里人,也一辈子摆脱不了跟农村打交道,冯长庚小时候觉得章家人挺与众不同的,现在再看,觉得也就那回事,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地主家庭出身,乡绅阶层,说到底还是乡下人。
章望生见到他,很平和地打了个招呼,问他是不是回来祭奠的。
冯长庚对他一直有点说不清的敌意,他在中文系的课上,见过他一回,只不过南北跟章望生都不晓得自己也在。
“章三哥好。”冯长庚回应他,两人简单聊几句,无非就是跟月槐树相关,直到他说自己也快要出国,去美国,章望生跟他表达了祝贺。
冯长庚说:“章三哥,你没念大学,是个遗憾吧?”
章望生点点头,冯长庚便说:“我听说李崎还是走了,撇下了媳妇孩子,回上海了。”
章望生不想讨论人的私事,李崎这个事,在月槐树一度挺出名的,社员们都骂知青没良心。
冯长庚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李崎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章望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