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弹章都要把紫极殿淹了,陛下就只在意这个吗?”
惟明一脸理所应当地点头,用吓唬小孩的口吻道:“在宫里倒没什么,要是哪天说顺口了被外人听见,紫极殿的弹章还要再加两成。”
迟莲盯着他含笑微翘的唇角,心软成了一汪水,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含糊道:“臣知道了,以后一定注意。”
惟明捧着他的脸,以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唇瓣,认真地道:“旧习难改,不过我有个办法,保准你以后再也不会叫错。”
迟莲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疑惑道:“什么办法?”
惟明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根缎带,从后头绕上来蒙住了他的双眼。迟莲骤然目不能视,微微一怔,好在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倒也不会害怕,伸手摸索抓住了惟明的衣袖,无奈地问:“这算哪门子办法,只是陛下自己想这么玩儿吧?”
唇上传来一点温凉柔软的触感,因为视线受阻,其他感官就加倍灵敏,无论是落在肌肤上的爱抚,还是衣料摩擦的细碎响动,甚至是淡淡的沉香气息……一重又一重的声息知觉杂糅成不可名状的缠绵悱恻,犹如蛛丝般细密地将他裹进名为“情爱”的茧中。
“殿下也好,陛下也罢,谁都可以如此称呼,但是普天之下,只有你可以叫我‘惟明’。记住这个名字,这样就再也不会叫错了。”
那两个字带着令人战栗的浓情,从此刻骨铭心地烙在了他的一生之中。
历时数年,承绛帝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终于压过了朝廷物议,再加上安顺王长子惟英桓被册立为太子,储君已定,国本无忧,大臣们逐渐默认接受了大国师迟莲其实就是皇后娘娘这一事实。久而久之,甚至还能体会出几分好处来:由于皇帝不置后宫,只专心守着这么一位,而这位又不是个弄权作妖的人物,宫中竟然出奇地清净安宁,人财物力更不知节约凡几。
承绛帝的宠爱和历史上的皇帝不太一样,既没有封赏亲族、建宫立观,也没有给迟莲加一串三公三孤的头衔,仿佛从没为他考虑过后路,但在宫中的礼遇却又比皇后更甚,几乎与皇帝等同。承绛帝将原来的帝王寝宫改名为“濯尘宫”,与国师坐卧同处,让他做太子的剑术老师,不管是避暑游猎还是出巡祭祀,国师从未有一次缺席,不管走到哪里,天子身边必然有他的一席之地
。
朝臣们起初觉得皇帝不爱美人爱国师可谓荒唐至极,简直是颠倒人伦,大逆不道;后来觉得国师当皇后也碍不着什么,反正既不兴师动众又不劳民伤财;等十几年后,两人还如旧日一般相知相守,朝臣们甚至有点羡慕了,私下里议论起来,都要称赞一句“鹣鲽情深”。
只可惜承绛帝天不假年,在三十九岁那年身体忽然衰弱下去,太医看不出病因,劝他安心修养,旁人都说一定会好起来,但惟明自己心里明白,他握在手中的朝朝暮暮已经用尽,这一世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迟莲也明白,只是舍不得。
惟明不止一次看见他在出神,十余年的恩爱终究把仙君的心肠泡软了。纵然理智知道只有历经千百年的轮回才能救回苍泽帝君,这一世不过是匆匆一瞬、浮光掠影,可要他把付出的深情收回来,离开温暖的羽翼再度走入寒冷漫长的深夜里,接受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一个叫惟明的凡人,实在无异于将他的心再剜出来一次。
惟明没有用“下辈子再续前缘”这种瞎话来安慰他,他亲身经历过这一遭,已经尝够了死别的滋味,绝不可能再让迟莲一世又一世地遭这种罪。
他原以为只要珍惜这十几年的时光,临别时便不会有太多遗憾,可人总是贪心不足,有了同心结,又想要长相守,注定会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