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听巫族人凭嘴说。
至于神族下凡之后……
最初巫族先祖应该是这样想的,希望神族在借用巫族肉身时,能为巫族留下血脉。
但投胎的神族,会随着年纪成长,逐渐恢复神族的记忆。
神族应是有族规,下凡者,不能在人间留下子嗣。
或者是,神族都知道现如今的人间浊气丛生,神族下凡,本就容易被污染,尽量做到孑然一身,以免彻底堕凡。
这也就意味着,神族已经默认下凡救世,风险极大。
回不去,也是正常的。
于是那位先祖,自神族一降世,就取出他后灵境的一滴神血。
燕澜从储物戒中,拿出那本杂记:“我年幼时阅读此书,只记得神族降世只能选择胎儿这句话,如今重新翻看,才发现这本杂记里,还暗藏着其他信息,是故意留给后人看的。”
比如神族最珍贵的一滴神血,藏在后灵境内。
那滴神血,是神族的神力源泉。
一旦剥夺了那滴神血,神再也无法收回神血,失去源泉,将渐渐被污染,堕为凡人。
五千年前,那位先祖胆大包天,趁着降世神族还是婴儿,取了他的神血,想和自己融合,结果失败而亡。
婴儿应该也被他们所杀。
第一个下凡来的,估计就是魔神。
他的“魔神”之名不是自封的。
他从前真的是神族。
魔神的神血也被取出,被谁获得不清楚,说是成功了一半。
魔神因此没被杀死,当做少君的儿子长大。
因为被封了后灵境,成长过程中,魔神没能恢复记忆,他们希望魔神能为巫族留下血脉。
即使神血已被剥夺,神族之身,一样不同凡响。
但不知何故,魔神突然恢复了记忆。
控诉巫族弑神,对抗族老,奈何斗不过他们,反被冠上叛族之罪,处以极刑。
“至于第个下凡的,就是我吧。”
燕澜卷起手中书册,微微垂头,额头抵在竖起的书卷边缘,闭上自己血红的双眼,“父亲应该是被他们骗了,他们也像哄骗我一样,哄骗您,说五浊恶世里有个无名怪物,抓到他,就能救漆随梦,救您被封印了十年的长子,您相信了,打开了大门……”
半响得不到回应,燕澜吃力的掀开一点眼皮。
却见面前原本与自己一般高的剑笙,逐渐矮了下去。
剑笙跪在了他面前。
这一跪,燕澜的心也彻底沉到了底儿。
“是,我被他们骗了。”
剑笙笑起来,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几分,且笑声中夹着哽咽,“我抵抗不住这种诱惑,我想救我的儿子……开启大门之后,跑了几个小怪物,族老命我外出抓捕,他说,他会亲自进入大狱里去抓那只无名怪物。”
开门的后果,导致了神族连环封印大动荡,天灯主动预警。
他的夫人,前任巫族少君奉召入神都。
前往神都之前,族老交代她务必请神族下凡救世。
她不肯答应。
一个是她身怀六甲,以寄魂之力点天灯,腹中胎儿或将不保。
另一个,封印是被她的夫君破坏,神君下凡,她的夫君必死无疑。
族老这才将五千年来,先祖取神血,尝试改造巫族血脉的事情说出来。
让她放心,她的夫君不会有事,且神血会拿来救她的长子,并以神族的身份送到天阙府。
她得知后既震惊又痛苦,不等点天灯,腹中胎儿便没了。
痛失次子,为了保住夫君和长子的命,最终选择点燃天灯,诓骗神族下凡救世。
等到剑笙抓完怪物回来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无法挽回。
燕澜抬起了头,没看跪在眼前的剑笙,眼睛不知往哪里看,极力维持着平稳的声线:“您口中,那一对带着幼子逃离万象巫的夫妻,也确实存在,您是故意告诉我的。这几日我也查了,是您夫人的一个表弟,自小选择成为平民。”
所以愁姑不知道他。
只不过,他们夫妻并不是连夜逃跑。
选择腹中骨肉成为神族转世,是无上的荣耀,但族老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燕澜出生之后,将他们夫妻秘密处死了。
说燕澜是剑笙和前任少君的儿子。
燕澜终于看向早已面无血色的漆随梦:“他们先杀了我在人间的父母,又剜出我的双眼,取出我后灵境的神血,治好了漆随梦。因为太过痛苦,我虽还是个初生婴儿,却在那时生出了心魔……”
他后灵境里的“怪物”,其实,是从他神格生出的心魔。
燕澜又捂了捂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会开始变红,是从对漆随梦生出妒心开始的,因为他识海内有我的神血源泉,我在他附近,一对他起妒心,血的力量就会上涌……”
绝渡逢舟从小告诉他,他的情缘是一只滥情鸟妖,整天将滥情挂在嘴边,是为了让他防备女人,不要轻易动心。
是怕他失去神血源泉之后,被污染的太快。
也是担心,巫族想让他延续血脉的想法太早得逞。
如今燕澜的双眼彻底变红,意味着,他已经完全被污染,失去了神格,成为了凡人。
而漆随梦与他的神血已经融合成功,终于成为巫族造出的人间半神。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漆随梦声音颤抖,询问剑笙,“既然我是你的亲儿子,你为何要将我扔了?”
剑笙以双手捂住脸,凄凉的声音从指缝里蹦出来:“我何止想扔你啊,我原本是打算杀了你的,你根本就不该存在!你可知道,你大师兄林危行的夫人,在天阙府负责照顾你的女人,是族老的人,整天都不知道教你什么,留你在天阙府长大,我不敢想象你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最终剑笙不舍得下手,只将他扔去了苦难多妖的北境。
他身怀神血,死不掉,长成什么样子,全凭他的造化。
之后,剑笙又想着自我了断。
然而心中不仅念着亲生儿子,还念着那个因他犯下的错误,怀着一腔怜悯下凡救世,却惨遭毒手的假儿子。
就这样轻易的死了,真是太便宜他自己了。
于是剑笙折返鸢南,独居魔鬼沼中央,画地为牢,将自己圈禁起来。
剑笙没脸见燕澜。
也不担心燕澜的培养问题。
敢孤身下凡救世的神族,即使被贪婪之心掠夺的一无所有,信念却不容易被夺走,不会轻易遭人摆布。
后来,燕澜逐渐长大,一次次跑来魔鬼沼寻找父亲。
剑笙丢了他一次又一次,越丢,越是丢不开。
每次见到燕澜,剑笙只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在他一声声稚嫩的“父亲”声中,重新振作了起来。
“漆随梦。”燕澜看向他。
漆随梦从震惊之中逐渐回过神来。
燕澜指着剑笙:“你前几日不是羡慕我有一个爱我如命的好父亲么?他真的是位好父亲,世上最好的父亲,而且,是你的父亲。”
漆随梦红着眼睛,想走到依然跪着的剑笙身边去。
但他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不要再埋怨这世道待你不公了,你已是半神之躯,你的父母,都爱你如命,你才是这人间众生之中,最强的大气运者。”
燕澜转身离开。
他的双眼已经痛的浑身战栗,难以站稳。
再多待一刻,或许都要倒地。
“你们父子好不容易团圆,之后我与你们巫族一战,我死我生,希望父亲能够待在魔鬼沼内。求您莫要与我为敌,也请您莫要帮我,我受不起。”
……
姜拂衣手中持有巫族圣女的令牌,通过道观的传送阵来到万象巫。
使用同归联络燕澜,他根本不回复。
问了守卫,听说燕澜和漆随梦一起去了魔鬼沼,她也立刻前往。
心中庆幸还没出事。
不知从何时起,鸢南蔚蓝的天空,逐渐翻滚出厚重的浓云。
哗,竟下起大雨。
姜拂衣撑着伞,站在飞行画卷上,远远瞧见燕澜一手捂着双眼,从魔鬼沼走了出来。
姜拂衣眼皮儿一跳,先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她那讲究的大哥,竟就这么蒙着眼,淋着雨,慢吞吞的走在泥泞小道上。
长发凌乱的贴在身上,衣衫也尽湿透,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狼狈。
姜拂衣分明没有心,却一阵心慌,加速飞过去:“大哥?”
她望见燕澜停住脚步,放下遮眼的手,抬起头,似乎在隔着雨帘,缓慢追寻她的声音。
最终瞧见了她,燕澜喉结滚动,想回应,却又好像一瞬被抽空了仅剩下的力气,摔倒在地上。
看着他倒在泥泞里那一瞬间,姜拂衣仿佛感觉到一件无暇精美的瓷器,摔落在地,碎成黏不起来的微小瓷片。
姜拂衣知道出大事了。
落在燕澜身边,边用伞遮住他,边揽住他的肩,想要将他扶起来。
燕澜却只是垂着头,将痛到窒息的双眼,抵在她的肩膀上。
没问她为何会来,也不赶她快走,只说:“阿拂,我有点冷。”
他说冷,姜拂衣却将遮雨的伞给丢了,双手环抱着燕澜的脖颈,让他的脸在自己肩膀埋的更深。
一句话也没有安慰,只有陪他风雨同路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