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记录尸检的小吏上前,低声说道:“吴县令,卑职记得前两天,东街头卖羊肉汤饼的老板,不是来咱们衙门报失踪了么?这个女人,卑职远远地看了几眼,很像她。”
这一提醒,吴伯甫确实想起这一出。
“去,将那老板请来辨认尸体。”
裴约素和刘若竹对视一眼,心中想道:不会那么巧吧。
但事实就是这么巧,那羊肉汤饼的老板一来县衙,跌跌撞撞地进停尸房,脚步虚浮地出来,嘴边还留有秽物,看起来像是刚刚吐过。
“如何?是你的妻子么?”吴伯甫问道。
那老板点点头,双目无神,仿佛被人剥去了灵魂。
“说说吧,将你妻子是如何失踪的事再说一遍,不要遗漏什么。以及,她是否跟人结怨,或者,你是否跟人结怨,都详细说一说。”吴伯甫照例查问。
裴约素和刘若竹坐下来,开始了旁听。
老板姓吴,单名一个石,说起来还是吴县令的本家。他原是洛阳人,住在城外,家有几亩薄地,不料山洪暴发,家里受了灾,根本不剩下什么了。于是,吴石跟着家人,一路远上长安,后来便在这儿落了户。
妻子沈氏是长安人,却自幼丧父丧母,族人不肯收养,只能在孤独园长大。一次,她饿到在吴石的小摊儿前乞讨,吴石好心给了她一碗吃的。两人一个背井离乡,一个无依无靠,结下不解之缘。
“她体弱,生下几个孩子都没能保住,没想到这一次,却是要了她的命。早知如此,我纳个妾,或者和外头的女人生一个,抱回来给她养也行啊,何苦累她一条性命。”吴石神情哀伤。
裴约素听了这话,不禁看了刘若竹一眼,好像在问: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的想法么?
刘若竹接收到裴约素不怀好意的探问目光,忙摇头,仿佛在回答: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猜。
“重视子嗣,人之常情。只是,你为何会觉得你妻子的死,和她生育有关。还是说,本官会错了意?”吴伯甫问道。
寻常人被当官的揪出言语上的漏洞,都是惊慌不已,吴石倒没有出现什么异常,平复了情绪后回道:“她在孤独园那样的地儿长大,都能身强体壮,病倒在我面前时,我给她喂了饭,她就很快恢复体力。若非这些年的生育拖垮了她的身子,她遇到歹人,怎么会打不过?”
在场的几人听了这话,均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听吴石前头的叙述,还以为这是一个「以身报恩」的故事,听着听着却发现,这是一个不花钱,就得到一个生育工具的故事。
裴约素身为女子,自是在心中对吴石充满鄙夷。
刘若竹是男子,他敏锐地从吴石的话语中,寻出另一个问题,“你先前有过纳妾的想法?还是说……已经纳了?”
还以为这吴石至少会遮掩一下,没料到他直接承认了,“她生下的孩子均夭折,我总得有人传宗接代呐。我纳妾,也是经过她同意了的。就是你们早上吃羊肉汤饼时,为你们端碗的女子。她也是外地人,逃难来长安的。若不是我,她可就是黑户了。我看她够健壮,想着让她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
裴约素和刘若竹又对视一眼,两人都想起了那位做事利落的年轻娘子,裴约素早上还在夸她看上去好生养,没想到……这个「优点」也早被吴石看中了,也难怪当时周围没男人同她搭讪,原来大家都知道她是吴老板纳的妾啊。如此看来,刘若竹早上的猜测也全对。
“咳咳……”吴伯甫又问了一个问题,“你的妻子和你的这名妾室关系如何呢?”
“秀娘和我媳妇儿关系一向很好,秀娘刚进门时,是我媳妇儿操持打点的。而我媳妇儿怀孕时,也是秀娘照顾的。”吴石回道,想了想,他继而说道:“我一向与人为善,不然生意也做不起来,这一点,刘侍郎是知道的。”
吴石拉了刘若竹做人证,吴伯甫便将目光投向他,刘若竹想了想,倒也只能点头。
吴石的羊肉汤饼店生意一直不错,连去世的管大夫都爱去。这源于他做生意从不缺斤少两,而且吃食干净又味道鲜美,确实没听过谁与他不睦。
吴伯甫沉默片刻,暂时……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刘侍郎,吴县令,我都说完了,现在可以领走我妻子的尸体了么?我想好好安葬她。”吴石问道。
两位官员默默点头,只裴约素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的儿子,已经足月了,也将他好好安葬了吧。”
“什么?儿子?”吴石整个人愣住,随即表情大变,不知是过于震惊,还是过于悲伤,“是儿子?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