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蓁果真变了神色,片刻后却又镇定下来,“许大人这是在诈我?我家中的仆人什么秉性,能说什么话,我会不知道吗?”
“到底是你家的仆人,还是佟家的仆人?”许遵漫不经心地回她一句。
韦蓁的脸色刹时变得很难看,紧闭着唇,不吭一声。
许遵更是大胆地将自己先前的猜测挑明了说,“那小女孩儿,是否被韦大碰过?”
只这一句,韦蓁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露出女子身上鲜少出现的攻击力,嗓门儿都尖锐不少,“那个老畜生,他配为人父吗?配做人外祖吗?他连个人都不算,成日里只要见着个皮相好些的。不管人家是新媳妇儿,还是未出阁的姑娘,都要调戏一番,遇上心痒痒的,不得手还不罢休!”
她这个反应,已经完全证实许遵心中的猜测了。只是,一向冷静自持的许遵,心中也无端冒出股无名火。那么小的孩子……韦大怎么下得去手?
“所以……你动了杀机?就这么杀了你的父亲?”许遵语涩,尤其说出「父亲」二字时。
“我不是那老畜生的孩子!”韦蓁像受到了什么莫大羞辱,表情越发扭曲,“我娘要不是个寡妇,又因怀了我,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人!他拿着我娘带过来的嫁妆,到处找女人,把我娘活活气死。我及笄那年,他强迫了我,后来又为了钱,将我卖到佟家做填房。我婚前就失了清白,官人他嫌弃我,也根本不信任我,宁可亲近妾侍,也不肯亲近我,我怎么会有自己的孩子!这几年,外头看我过得富贵,其实我在佟家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几年里,我唯一的安慰就是,我那继女兰儿愿意亲近我,好歹给了我活下去的动力。可是那老畜生三番两次上门来打秋风。若我不给,就要将我和他的苟且之事告知我官人。我没办法,只能当了首饰去换钱给他。他若只是要钱,我也不至于就要了他的命。可是他见着兰儿,居然起了色心,兰儿还那么小啊!若不是我发现得及时,恐怕也要被他得手,我这才动了杀机。”
韦蓁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完时,两行泪流出眼眶,滴落到地上。她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全是大仇得报的痛快。
“你不觉得自个儿对不住桑云么?她又做错了什么?”许遵忽然想到那一张明艳倔强的脸。
“我出具谅解书了,再者,云娘也不会被判处死刑不是么?最多流放。许大人,我懂法的。何况,就算我不下手,云娘也要下手的。被迫嫁给这样的畜生,能有什么好日子可图,被流放到外头,也许还能得一个自由呢。留在这儿,纵然人缘儿再好,受人冷眼和挤兑总是要有的,寡妇的日子从来不好过。”韦蓁幽幽地回道。
许遵仿佛没听到前半段,只听到「寡妇的日子不好过」这一句。
“有多不好过?”
在许遵的印象中,大宋一直有「要致富,娶寡妇」的说法。仁宗时期,吏部侍郎孙祖德致仕以后,娶了个有钱寡妇,从此发家。今朝,屯田郎中刘宗古为了得到寡妇李氏的财产,巴巴地跑去跟人家同居,万般讨好。根本不存在「寡妇日子难过」的说法。
韦蓁看了眼许遵,开口道:“许大人一看就不是登州人,做知州的年限也应当不长。登州是孔孟之乡,人大多保守,尤其是我们这种小地方。就算男人再不是东西,也总有人给你撑腰。女人死了丈夫,若是守寡,就要被人嫌弃「克夫」和不祥。若是再嫁,好一些的人家都会嫌你不守妇道。若非如此,那老畜生怎么能娶得到我娘?”
原来如此。
韦蓁情绪已然平复,她双手一摊,“许大人,把我带走吧。我之前想过,不管你如何激我,我都不出声。如果能躲过去,我就安心将兰儿抚养长大。如果不能,也没关系,我的人生,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许遵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韦大有错在先,我会尽力为你周旋,让你免于死罪。这世道对女子多苛责,你珍重。”
韦蓁有一点错愕,忽地笑了,“许大人,你看着不好说话,却是个好官。能为百姓说话、怜惜女子不易的人,定会福寿绵长的。”
“多谢你吉言。”许遵难得露出一个笑容,顿了顿,他又想到一事,“对了,你是怎么想得到「贴加官」的杀人方法的?”
韦蓁的目光似乎透过虚空,回到很久以前。
“小时候,我们这儿来过一个戏班子,唱过唐宫的一出戏,有个太监就是这么被处死的。他当时抱着我去看,我看到这一出后害怕,他又捂住我的眼睛,哄我说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