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软沉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宛如沉浮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又似乎低声啜泣许久,这世界只有一个人能破坏他多年习惯的顺从,叫他像个真正的低能儿一般丧失全部的忍耐力。
这个人叫沈顾。
他好像还做了另一个梦,梦中轮椅上的黑色男人无比阴鸷,他说了好多刺伤人心的话,单薄的嘴唇开开合合,唐软冥冥中已然无法呼吸,狠掐住肚子上那一块撕心裂肺的痛处。
疼痛似乎蔓延时空,从远方抵达彼岸。
于是,一道光冲进了茫然昏暗,刺得唐软那双微肿的媚眼轻轻拢闭。
沈顾拉开衣柜的门,冷眼瞧了一下旁边纹丝未动的晚餐,淡定地问,“哭够了?”
唐软那个糊涂梦里的混黑身影与沈顾冷峻的面容互相融合,使得他整个人不禁蜷缩,甚至扯起一件衣柜中悬挂的西装来遮掩自己的狼藉。
沈顾执意让他说话,人的情绪便是如此,该发泄一定要发泄出来,如果硬生生堵回去,仇怨会像恶脓一般深埋在血管之下,迟早从骨血里溃烂出来。
即使如此,沈顾却不准唐软再说要离开或离婚的话,这份执着不知从何因而起,或是何时何地,遥远极近,在他的潜意识里都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沈顾冷道,“回答我。”
唐软抱紧肚子,“哭好了。”
沈顾心底一松,刚想伸手去触摸对方的眉梢,抚平唐软依稀挂在眉角的忧郁。
唐软却移开脸,“你不该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告诉我......”唐软并不是很有骨气的人,他一直受命运的摆弄颠覆,处于楚楚可怜的地步,他当沈顾是生命中唯一一道温暖的光,怜惜他,爱护他,懂他......
所以才在明知沈顾心里有人的情况下,还愿意倾心守护自己的光芒。
原来错位的光芒,也是能鲨人的利器。
“你喜欢唐凌,我愿意跟你离婚,人一辈子就该跟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生活在一起。”
可是……
你在小甜番里为什么要跟我生活八个月?我在你沈顾的心理究竟属于一个什么样的存在?难道是我太笨理解错了?
沈顾冷眸一睨,“怎么现在想离开了?那当初我叫你离开的时候,为什么你又装瞎充楞,偏要赖在沈家不肯走?”
为什么呢?
是为什么呢?
唐软一把揪扯肚皮上的隐痛,那里曾经的一道旧疤是被原主遗忘的悲苦,如今这股痛楚属于他的,逐渐蔓延四肢百骸,渗透进他的骨髓深处。
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
因为我牢牢记住了对你的爱意,而你却要在遗忘中狠狠令我冷却!
唐软决定撒一个谎,这个谎言可以使他安全得包围在茧裹之中,而不至于赤果果地暴露于嘲弄。
他说,“我......我......我赖着你只是因为......”下唇早已经咬得生疼,却失去任何痛苦的感觉,“因为我想彻底离开那个家。”
竟是沈顾未曾料想的答案。
他以为软软会说因为喜欢,或者更深层次的情感表达。
唐软对他特殊的情感早从表情细节暴露无遗,也正因为如此,沈顾知道。
无论如何,软软都不会离他而去。
即使他也分明知晓伤害的存在。
沈顾缓缓张口,“现在,你也想彻底离开沈家,离开我的父母?他们那么喜欢你,连我都嫉妒他们对你的关爱,你现在说想离婚,你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搬出父母作为说客,是一种极佳的手段,他不信唐软能狠心拒绝自己,还能用同样的决绝来推开父母的疼爱。
他早观察到了这一点,善于利用人的缺点是他最擅长的部分。
沈顾想在复仇与唐软之间达到一个最完美的平衡点,就不得不抛出一点卑鄙的诱饵。
唐软的眼神确实在摇曳,包括微表情中最能出卖人内心的肢体部分,沈顾都不会轻易饶过。
软软真心很喜欢沈顾的父母,他从不知道拥有长辈宠爱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绝伦。
但是......
从感情的角度,他对沈顾发生了一些动摇,冥冥中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动摇。
沈顾没发现,继续道,“你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签订了婚前财产协议,如果从沈家离开,甚至连一分钱都拿不到。你的生存技能相当于零,一贫如洗的你该如何在这个社会上活下去?”
“我可以活下去的,”唐软在书外世界在社会上打过短工,厨房帮厨的经验比较丰富,可以去饭店里帮人洗盘子搬菜。
沈顾仿佛长了通天眼一般,凉薄的嘴角勾起一声冷嘲。
“你好歹也是堂堂的唐氏企业大少爷,若是你那讨厌的父亲与继母知道你去做令家族蒙羞的普通社畜,我猜他们与你断绝父子关系的可能性占极小一部分,更多的推测是会把你揪回家锁起来,甚至拖着你回到沈家,逼你低头认错。”
沈顾太会分析了,他在上学期间便精于各种分析,不论是经济形势或是股票投资,小到人际关系的利害,完全精熟于心,所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从天城商圈独占鳌头。
唐软的胸口不断起伏,沈顾的分析俨然极有道理,若说他对唐晓天与苏倩的理解并不够深刻,但那夫妻二人绝对不会轻易容许自己离婚。
但他很难受,无法忍受自己被处处牵制的感觉破土而出,简直实在横冲直闯道,“不用你管我......我有三个房产证,即使......我也能活下去。”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可是,沈顾幽深如潭的眼神使得他恐慌。
沈顾也等他这句话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似乎早在许久前便精心布置下陷阱,等着某人跳下来自求结束。
“你学习不够好,所以不懂华国的某些法律规定,我们在拉斯维加斯参与的赌局是合法的,可你的房产证作为赌资赢得了高倍于房价的回报,这部分收益到了华国却属于违法的,要判处极高金额的罚款,若不是我这几天帮你处理干净,你恐怕很难躲得过去。”
他的说法多少带着含糊其辞,处罚确实是有的,包括他自己也要接受一定数额的罚金,能把唐软的经济力量抽走是他去拉斯维加斯度蜜月的目的之一。
如此一来,软软是不可能离开他身边半步的。
唐软又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沈顾绷紧的心脏倏然疼痛不止,在与唐凌吃饭的时候他便一直一心二用,既稳住唐凌,又能兵不血刃地将唐软激动的情绪合理安抚。
唐软确实不再挣扎,甚至逐渐露出苦恼的神情,眼泪仅仅是多余的情绪宣泄。
没有丈夫的喜爱,没有独立生活的依赖,甚至还要失去来自别人父母的热切疼爱。
唐软不想再哭了,坐在衣柜中微微低垂着头,面颊因过度难受显露出某种异常的红润,连呼吸亦若有似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