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有活人,正好问问他雪见城发生了什么。朝铃心中一喜,想下屋顶,但屋子四面的走廊上都有邪怪,贸贸然下去,一定会被发现。
朝铃又爬回瓦片缺口,张老爷仍坐在那个地方,枯瘦的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的。
他嘀咕着:“畜牲,畜牲,亏我供你这么久,连我儿子都救不活。畜牲,真是个畜牲。”
朝铃听不清他在念叨些什么玩意儿,掰了一小块瓦片,往他的脑袋上丢。瓦片啪嗒一下打在他头顶,他卡了嗓子似的,嘀咕声停了。
“张老爷,别害怕,我来救你。”朝铃小声喊。
张老爷慢吞吞地回过脸,露出他被咬得只剩下一半的脸颊。他浑浊的双眼盯着朝铃,没有一丝感情。
“……”朝铃说,“对不起,我救不了您。回见。”
话音刚落,张老爷尖嘶了一声,手脚并用爬上墙,顺着房梁螃蟹似的往朝铃这儿飞快地爬来。朝铃悚然一惊,站起身扭头就跑。张老爷上了房梁,脑袋破瓦而出,大片瓦片被他顶开。朝铃在屋脊上跑,屋脊狭窄,她跑得太慢,张老爷手脚并爬的啪啪响声越来越近。
邪怪怎么能这么凶猛!眼看跑不过,朝铃当机立断,抽出背后的锄头,转身一抡。张老爷刚好爬到了朝铃身后,锄头直接命中他干瘪如番瓜似的脑袋。他整个人滚下了屋脊,摔在房下,脑袋上多了个锄头捶出来的大洞。张老爷落地的巨响吸引了好些邪怪,朝铃连忙伏身趴在屋脊另一侧,避开那些邪怪的视线。
“吓死我了,想不到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要应对这种场面!”朝铃抚着胸口,小声喃喃。
她再次回头检查背筐,煤球还在,只不过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有点儿复杂。
一锄头干趴一个邪怪,这叫“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么?
“朝铃——是你吗?朝铃——”
忽然,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底下响起。
朝铃拨开瓦片,往下面瞧,竟看见白芷从灵床底下钻出来。这女人朝铃认得,是张疏抛弃她迎娶的大家小姐。白芷向来眼高于顶,觉得朝铃是个乡野农女,同她说两句话都嫌晦气,这会儿倒是瞧见了救世主似的,眼泪汪汪,快要当场哭出来。白芷可怜兮兮望着朝铃,张口又想说什么,朝铃竖指在唇上,示意她噤声。
白芷点点头,捂住自己的嘴,胆战心惊地看了看门的方向。许多邪怪逡巡的佝偻怪影打在窗纱上,长而瘦,畸形可怖。朝铃回到张老爷钻出来的位置,撑着两边屋瓦,踩在下方的房梁上。她先观察了一下底下的白芷,确定她不是张老爷那种会说话的邪怪,便顺着立柱滑了下来。
到了白芷身边,白芷巴着她的袖子,问:“有吃的吗?”
朝铃打开包袱,拿了两块卷饼给她。她狼吞虎咽了起来,差点儿噎住,朝铃又给她喂水。
“你怎么会在这儿?”朝铃问,“雪见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芷吞下卷饼,仿佛想起什么可怖的事情,瑟瑟发着抖道:“张疏死在神祠,爹以为他是你害的,质问雪见神张疏的死因。雪见神迟迟不露面,爹上了火,带着人烧了神祠。谁知第二天,疠气就来了。有人说,是我们烧了神祠,遭了天谴。还有人说,是我们赶走了神明,无人再帮我们抵挡疠气。总而言之,疠气铺天盖地,像蝗虫过境似的,咻的一下就席卷了雪见城。然后……”白芷抖得越发厉害,“然后,大家就发疯了!”
原来如此。朝铃心里难过,没想到,她昏迷的日子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可是……”朝铃皱了眉,感觉哪里不对劲,“张老爷为何认定是我杀了张疏?我弱柳扶风,如何能同张疏这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搏斗,还把他给杀了?”
白芷望着她,嗫喏道:“不能怪我,不能怪我!朝铃,是玄郎让我这么说的。”
“啊?谁?”朝铃没听明白。
“是玄郎说,”白芷道,“只要我让爹恨上雪见神,他就让我跟着他。你看,他给了我许多清心丸。他说这丸药消灾解厄,能助我抵挡疠气。果然,大家都疯了,就我没疯。他说我这么丑陋,本是配不上他的。但只要我能为他做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就会勉为其难地爱我几日。朝铃,我做成了,全城的人都死光了!带我出城吧,玄郎还等着我呢。他说今夜子时,他女儿生辰一到,他就会来接我离开!”
朝铃有点懵,好半晌才明白了什么。
“你说的玄郎……”朝铃问,“是不是叫朝问玄?”
“是啊,你怎么知道?”
朝铃没注意到,她身后趴在背筐里的小煤球,缓缓蹙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