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注视着威尔:“你是SYM-1型赛博格,你应该知道。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下的手术只是救命手段,只在你们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使用。手术是别无选择的选择。既然如此,手术中降低的成功率是不是更小的伤害?是否应该被用于交换更大的利益?”
赵艾可对威尔的针对让楚恪有些不舒服。
“收起你的话术。”楚恪打断道,“这些问题你该去问伦理审查委员会。”
“伦理审查委员会?”赵艾可重复道,她摇了摇头,将视线转移到楚恪身上,“你知道现在的伦理审查是如何运作的吗?在十一年前,人们刚开始回到地面时的一系列紧急法案里,有一条取消了赫尔辛基宣言在医学伦理方面的道德原则地位。伦理审查不再要求被试拥有知情权。”
楚恪愕然。
赵艾可看见他神情,微微一笑:“我想你们或许没有关心过。的确,刚回到地面那段时间一片混乱,没有人能关注到全部发生的事。这是***息,你们自行验证。另外还有一点,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下的移植手术的伦理审查委员会,成员身份都比较有趣,无一例外是与赛博格机体产业相关的。”
“这种成员名单,怎么可能通过?”威尔说。
“不要忘记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是谁提出的,从紧急医疗情况到赛博格回归社会这个看似完备的链条是谁架构的。”赵艾可说,“重复一遍:双边合同,不要忽略合同的甲方。”
“实验内容是什么?”楚恪问道。
“有很多项目在同时进行,”赵艾可说,“阿娜当时所在的实验组,课题是多巴胺、内啡肽、内源性**素等多种神经递质的分泌与接收。”
楚恪眉头一跳。
“你听说过?”赵艾可问道。
“内啡肽,”楚恪说,“别名脑内**。”
“的确。”赵艾可说,“你知道**跟它的差别在哪里吗?传统毒品通过注射或吸食进入体内后,需要越过血脑屏障刺激对应受体,但赛博格的神经递质类毒品不必。它们直接作用在中枢神经。简单、快捷、高效。”
楚恪沉默地看着她。
“阿娜组里研究的是如何保留内源性物质的效用而去除其成瘾性。”赵艾可说,“没有成瘾性的‘聪明药’,是不是非常有益于人类文明进程?”
“……那些被试。”威尔低声道。
“那些被试什么也不知道,”赵艾可说,“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怎么就突如其来一团糟,抬高的多巴胺阈值让他们觉得生活无望。”
赵艾可安静了片刻,又说:“你也许见过。这项实验在最低赛博格保障法案里的覆盖率是0.2%。”
算算概率。楚恪对自己说。十五区的劳动调遣局的人数,这项实验的覆盖率,算算概率。他想起了海参崴街上的油彩赛博格与黄马甲的废墟清理员。他们选择时没有任何犹豫,仿佛那就是唯一的可能。赛博格回归社会,楚恪想,毒虫要如何回归社会?
“所有实验的覆盖率加起来是多少?”威尔问道。
“我不知道。但考虑到对照组的存在,肯定不是100%。”赵艾可说,她注视着威尔,“你看起来像是个幸运儿。”
“……或许。”威尔低声说。
楚恪看了他一眼。威尔不是毒虫,安东也不是。至少不是这个内啡肽的实验。或许安东在别的实验组里,他自己也不知情。他以为SYM-1型赛博格是西科系统大发慈悲为消费不起赛博格机体的人群设计的,接口丰富,适配性强。那是真的,但他们不是消费者,他们是试验品,他们出卖自己的大脑作为一种器材,一种实验用品。
“这是……地面亚盟政府默许的?”威尔问道。
“与其说是默许,不如说这正是他们所提出来的构想。”赵艾可说,“赛博格对世界的影响绝不止于现状,它不仅仅是一种医学仪器。这是一种崭新的生活方式,它能重新定义一切。想想亚美印加是怎么做大的?他们抓住了虚拟全息的潮流。大政府就像企业,它也会想抓住时代的潮流。”
潮流,楚恪想。潮流是一个抽象的词。为了一个抽象的词而作恶,似乎就显得高尚一些。人们厌倦了躲避在地下的生活方式,他们需要新的刺激,新的秩序,新的利益分配。太空的前景被裂变的能量利用率和引擎效率封死,虚拟现实的潮流被亚美印加牢牢握在手里,亚盟总要创建一些属于亚盟的前途。赛博格就是被选定的前途,它将成为潮流。
而这些作为SYM-1型赛博格的个人,他们只是干涸河道底部的一枚枚碎石。
“这跟阿娜塔西亚有什么关系?”楚恪问道,他把话题拉回具体的事物来,试图驱散威尔的迷茫,“你说的这个实验似乎不会直接致死。”
“这组神经递质的实验不会,”赵艾可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有一个特定的实验,会确切地造成手术失败。”
“特定的实验?”威尔问道。
“我不清楚具体的实验内容是什么,只知道它直接影响赛博格移植手术的时间。”赵艾可看向威尔,不答反问道:“你的赛博格移植手术,花了多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