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以前只要看到我舅舅喝酒就一定要躲的远远的,因为他一喝醉酒就爱拉着人算命,还算的特别准,关键都不是什么好事。”
“八岁那年他算我要把我的匕首丢了,我那把匕首可是鱼肠剑,是我爹送的,当时我吓坏了,天天带着,可到最后还是丢了。九岁那年算我那块圣上赐的玉佩会丢,我赶紧放在了柜子里,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被野猫叼走了,整个金陵城里找了三天都没找到。”
“后来我就看开了,我舅舅说我会弄没什么,我就当已经没了,不去想了。反正知道最后总是要没有的,我舅舅说那是命数。”
“一开始的时候谁都会不甘,可是到最后无论是谁都只能发现自己根本斗不过的。”子尘说,“但是,我还是会想要是我把那把鱼肠剑和玉佩看的更好一点会怎么样。”
“很可笑吧,明明知道是逃不过的,可还是会很不甘啊,没事就会想起来,一想起来就会很难过。可是又没有什么办法跟别人说。”
“还有毕方,以前我爹很忙的,我娘也不怎么管我。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毕方在管我,就连送我去寺里都是毕方。”
“以前我比现在还弱的,跟别人说我是皇轩家少主都没有人信的,特别是每年从寺里回去的时候,头发被剃的干干净净。被金陵别家的少爷欺负的不行,我还不敢告诉我娘。毕方知道了就拉着我一家一家打过去,告诉他们我是皇轩家少主。”
“结果半个月之后所有人都知道皇轩家少主是个小光头,气得我半个月没敢出门,也再也不想见毕方。但除了他也没人管我,不想见也不行。”
“后来毕方教我练剑,练了好久,我感觉自己练的很认真的。”
“后来有一次璎珞公主去了金陵,金陵很多男孩子喜欢她的,每次一出去就会被那些男孩子跟在后面。我想我是她哥肯定要保护她的,而且我还是皇轩家的少主。那些男孩让我离开龙璎珞,要和我打一架我直接就答应了。”
“结果我输了。”子尘说:“恐怕那些金陵的少爷都已经忘了,连我和他们打过一架都忘了,但不知道我总是记得。”
“什么时候发生的已经忘了,有哪些人也忘了,只记得自己倒在地上,旁边都是笑声。所有的都想不起来了,可最后我倒在地上的画面却记得清清楚楚。”
“对了,我记得殿下跟我说过,历史是用来记述那些伟人的功绩的。我以前最喜欢听说书客讲玄鸟年间的故事了,姬千重收北莽、悬壶寺夜谈、李断户身死嘉陵江。后来我嫌说书客讲的太少,我就自己去翻史书看。”
“可当我自己去看二十四国史,我没看到雄才大略的姬千重,没看到智取山河的李断户,甚至没看到仁爱天下的苍梧帝。”
“我看到的是百姓离乱,是乱世里人活不成人。乱世里,人是两脚羊,是和骨烂,甚至可能变成猛兽,可人就没法当人。”
“说书的只会说李断户身死嘉陵江如何天妒英才,可那场战役中死掉的三十万人却没人在意。”
“甚至有一次那个说书的说到这,像是想不起来死了多少人一样说死了二十万,我跟他说他说错了。可他觉得我在捣乱,摆着手说这个不重要,我们接着说李断户和姬千重的最后一次交阵。”
“那十万的人都不重要吗?十万的人,还比不上李断户和姬千重的一次交阵吗?”
“历史不应该只是用来记载那么几个人的,历史应该是亿万的人真真切切地活过。”
“可我去跟教我经史的先生说的时候,先生只跟我说我在想些没用的。他说,为大事者,当视天下为蝼蚁。”
“后来我想跟别人说,也没有人愿意听。于是我就只能这么一个人想着。”
“不过我还是蛮喜欢那个说书人的,每次散摊的时候我去找他,他都会给我说段故事,不过他最爱的不是说书,是报菜名。”
“我问他报菜名有什么意思呢。他跟我说,这世间无趣,说那红尘百般事,倒不如把蒸羊羔儿,蒸鹿尾儿细细说上个千八百回。”“于是后来我就在他旁边听他报菜名。听了很多很多遍。”
子尘讲的很慢,也没太有条理,只是一点点说着。那些都是很琐屑的事情,像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一样。
刚才还在讲金陵的鱼一会就讲寺里的钟声阵阵。可维希佩尔却听得很认真,如果可以,他想把子尘所有的一切听一遍,就这么听着,听完在子尘身上发生的一切,那些细枝末节的,那些微不足道的。
听过他身上吹过的每一场风,听过他所看见的每一个日落月升。
他错过了他十五年。
他在阿斯加德的风中寻找他却在金陵的秦淮河畔;他在银鱼游过的大片海域上穿行他却在寺里金身的菩萨前跪拜;他走过这世上冰冷的极地他却在青灯中翻动古经。
他错过了太多太多,那个少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个人度过漫长的十五年日升月落。
“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见有个人对我笑着,我想要让他抱抱我,但那个人却始终只是看着我轻轻笑着,我大声喊他,结果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更远的地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大雪,那个人就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子尘继续说着。
“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不要我了。醒了以后我在房间里哭了好久,几个师兄睡在我旁边,但。谁都不知道我哭了。”
维希佩尔仍旧静静地听着,他想,要是让他碰到小小的皇轩烬,他一定会把他抱走,放在心尖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