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吾妹多娇 蜀国十三弦 2985 字 2023-02-23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就连夫子都得觉得不可思议。

他出门后将小丫头拎到一边,教了好半日的尊师重道,却见小丫头眼眶通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到他怀里,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是不服气嘛,哥哥你明明最厉害!”

几岁的小丫头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胜负欲,总之无论比什么,不能被人比下去。

谢昶无奈地叹口气,心口微微触动,蹲下-身,替她擦干净眼泪:“哥哥知道了,谢谢阿朝。那我们……去向先生赔礼可好?”

阿朝吸了吸鼻子,这才奶声奶气地说:“好。”

后来那老先生还同他提过一嘴:“你可是我最得意的门生,素来沉静内敛,不想你这个妹妹没有学到你半分长处,竟是个顽劣的性子。”

谢昶听完沉默片刻,只淡笑道:“她年纪尚小,我若不纵着些,只怕旁人要欺负到她头上。”

谢昶到今日还记得那老先生看他时无可奈何的模样。

老先生初来乍到,并不知他兄妹二人与书院山长之间的关系,且他性情刚直,别说不知道阿朝是山长的孙女,即便是山长本人在此,那也是直言不讳有一说一。

只可惜时过境迁,世事风云变幻,南浔谢家满门获罪,南浔书院再不复昔年荣耀,而他弄丢了妹妹,让她流落在外整整八年。

他终究是,辜负了娘的托付,也没能做到年少时对她的承诺。

指尖忽然碰到个柔软的东西,谢昶僵硬了一瞬,那雪白绵软的小手不知何时伸出了被褥,指节无意地蜷着,从这个角度去看,竟像是包裹住了他的两根手指。

谢昶的目光沉了沉,反手将那只柔嫩温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幸而如今他的确像娘说的那样,青云万里,飞黄腾达,可以永远将她护佑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次日一早,阿朝退了烧,只是一直没有醒过来。

谢昶陪了她一夜,精力也几乎到达一个极限,她昏迷不醒,连带着他也是头昏脑涨。

寅时过半,宿郦带着澄音堂的管事过来,要伺候他更衣上朝。

谢昶沉思片刻,抬眼问宿郦:“那名仆妇现今如何了?”

宿郦立刻回禀道:“那名唤春娘的仆妇在扬州还有兄长与子侄,现如今一家人性命都在大人手中,她岂敢忤逆大人的意思。”

某种程度上来说,谢昶才是锦衣卫真正的主子。这些年来南北直隶都安插了他的心腹暗卫,运筹于帷幄之中,对外面的动向几乎是了然于心。

一句话吩咐下去,底下人迅即马不停蹄地去办,拿捏一个小小仆妇的把柄,简直易如反掌。

谢昶想到另一桩:“姑娘的身份可办妥了?”

宿郦回禀道:“属下昨夜鹘鹰传信济宁府,今日一早,杨阁老请来的那对夫妇已在进京的路上了,快马加鞭,约莫七日就能赶到。”

谢昶淡淡应了声,随即吩咐道:“带那两名丫鬟来澄音堂见我。”

宿郦捧着朝服正要回是,闻言险些惊掉下巴:“大人今日不上朝?”

这可是自家主子入朝以来头一回荒废公事!

谢昶按了按太阳穴,他这个状态还真不适合上朝,何况小姑娘的身份尘埃未定,今日并不是与梁王对簿公堂的最好时机。

“替我入宫,向陛下告个假。”

他这般说着,脚步未停,宿郦神色复杂地跟在后头:“可您若不上朝,梁王必得借昨日之事大做文章,言官还不知如何骂您呢!”

谢昶唇角冷冷一勾:“他们若不骂,还拿什么俸禄。”

“……”宿郦无话可说。

毕竟眼前这位兼任如今的吏部尚书,朝中官员任免和职责考校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罢了罢了,今日骂得越凶,来日姑娘身份大白之时,都察院那些人还不知如何打脸呢。

澄音堂。

崖香与银帘一早就被绑了过来,听说是那位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要见她们,两人都吓得浑身发凉。

昨日姑娘被梁王世子打得遍体鳞伤,竟是被当朝首辅给救了下来,她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她们亲眼看到春娘被用了刑,奄奄一息只剩半条命,已经被人带走了。

姑娘身边伺候的,就只剩下她们两个……

寒意从膝下的冰冷地砖渗进骨缝里,银帘浑身都打起了摆子,愈发埋低了身。

昨日崖香拉着她向春娘求情去救姑娘,她甚至理都未理……

天还未大亮,厅堂内烛火幽暗。

耳边渐渐传来男人沉稳骇厉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在身上毫不留情的鞭笞。

谢昶负手走进来,在上首的檀木太师椅上坐定。

他不必说话,单单坐在这里,也有种威冷酷烈的压迫感,让人寒毛直竖。

“唤你们过来,是关乎姑娘的一些事要问你们。”

良久,上首的贵人沉沉开了口,冷淡的声线带着秋日晨雾晕染出的冰凉沙哑。

银帘吓得浑身直憷,心电急转间赶忙磕了几个头:“大人!奴婢是自幼照看姑娘长大的,虽是主仆,可情同姐妹!大人问什么,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谢昶放下手里的茶杯:“姑娘八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足足昏迷三月,可有此事?”

银帘当即傻了眼,她哪里知道姑娘八岁时的事情,她是后来被卖进的琼园,那时候姑娘已经十岁了。

倒是一旁的崖香颤颤巍巍开了口:“确有此事……”

谢昶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如实说来。”

崖香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细细地道:“姑娘因习不来琴棋书画,样样考核皆是垫底,还总想着逃跑,那日被教习姑姑打得昏死过去……夜里发了烧,又着了凉,病情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喂下去的汤汤水水全都吐了个干净,就这么病了几个月,直到开春才慢慢好起来,可姑娘却因此……”

“因此什么?”谢昶冷声。

崖香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泪光濡湿了眼睫:“姑娘整个人烧糊涂了,从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以前她总想着回家,病这一场之后,姑娘就再也不闹着要找哥哥……”

崖香的声音越说越弱,最后连自己都快听不到了。

谢昶眸光似浓稠的墨,眼底压抑着看不清的情绪,指尖的温热一点点冷却,灯影里泛着冷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