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就缺乏与父母的正常对话,棠冬识字后,没有丰富的课外书,孙萍也不会给她报什么兴趣班,她爱看隔壁爷爷家的过期报纸,尤其是那些骇人听闻的市井新闻。
黑体的加粗标题,尽力抓住一切醒目吸睛的字眼,儿子向父亲举刀,母亲与女儿对簿公堂……
人世汹汹,各人受着各人的苦痛。好似真应了报纸上的煽情结尾——对大多数人而言,生命不是什么冒险,而是一股莫之能御的洪流。
多年后回顾,她的人生也曾有过一场冒险,只是那时,她还不知道那一步迈出去就算冒险,仅是他拉住她,问她愿不愿意,她就点头跟他走了。
起始按钮,该从哪儿算呢?
旭城一中放了寒假,气温一直在零下徘徊,屋顶的雪化不掉,白天稍见微暖日光,淅淅沥沥融一点,入夜降温又顺淌水口结成尖尖冰棱。
楼下有小孩疯跑玩闹,时不时点炮,砰的炸一声,临晚,老楼栋间敞开的窗,飘出阵阵烟火气,闻着像腊肉炒蒜苗。
今天孙萍跟温德明去了舅舅家。
孙萍最近心气很不顺,接到舅妈视频就在手机里阴阳怪气起来,说小姨一家前几天去了香港,坐飞机跑那么老远买东西,有钱人就是闲得发慌,变着法儿地糟蹋钱。
中年妇女的视频模式,扩音喇叭一样毫不吝啬分贝。
舅妈笑笑说:“没跟我们讲啊,电话打给你,那不是肯定要给你家买东西了嘛,好事情啊。”
“就问的棠冬,”孙萍冷哼哼,“她还想着给她小姨省钱说不要呢。”
棠冬从客厅路过,背着书包下楼。
年关下,天黑得特别早,她从菜店到家,孙萍他们还没回来,只有温睿阳一脸惊愕站在她房门口,手上是几张还没来得及折好的崭新红钞。
是平安夜小姨给她的四百块钱。
她一分没花。
“你拿我的钱干什么?”
温睿阳听不得这样的话,一点就炸:“什么你的钱?你的钱不就是家里的钱,妈不在家,我要跟朋友去上网,剩了回来还给你不就行了。”
温睿阳理直气壮,从棠冬身边走过,将她撞开。
棠冬知道他霸道惯了,也知道他随了温德明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秉性,爱跟有钱同学交往,时不时捉襟见肘地装阔。
“我分你一半吧。”
按理说,温睿阳会下这个台阶。
两百块,几个人上网绰绰有余,可小姨在香港打来电话,就问了温棠冬想要什么。
可温棠冬算什么?她得到的一切不过都是从他这里分出去的,细计较,她才是小偷吧。
“还分我一半?别搞笑了,谁要你分啊,小姨给了你多少次钱了?你枕头下面的新手机也是小姨给你买的吧?”
“你翻我手机了?”
温睿阳吼起来:“我没翻!你设了密码我怎么翻啊!别跟我吵啊我跟你说!不然等妈回来我就告诉她,你收了小姨的钱和手机不告诉她。”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棠冬的新手机,点亮屏,冷声冷气问棠冬:“密码多少?我玩两天就还你。”
“你现在就还给我!”
之前周凛白来过温家多次,车都是停在巷口,唯一一次冒险开进,不出意料被刮了漆。
今晚没坐自家车,热心的出租师傅得意洋洋从另一头绕了弯,将车停在温家楼下,熄了火,看计价表跟他说:“你看,我就说这边能开进来吧,这一带就没有我不熟的路,大路小路我都能开。”
周凛白付了车资,拎着手边的巨大纸袋下车,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趿着棉拖鞋,外套都没穿,单单薄薄穿着一件米色毛衣就跑下楼梯。
“温棠冬!”
棠冬瑟瑟站住,寻声看去,出租车尾喷出天寒地冻的启动雾气,朦朦散开,红灯似一道光弧,在他身前划过,叫他少顷完整具象地立在她的视线里。
看清了,下一秒,她眼眶一热,涌出更多的泪来。
出租车一走,周凛白向她疾步走去。
“你怎么不穿外套,你不冷吗?”
待走近,他喉咙一窒,换了问题,声音变低。
“你怎么哭了?”
棠冬快速用手背按自己潮湿冰冷的眼皮,吸着鼻子,她快冷得没感觉了。
忽然感到肩头一暖。
他从手中纸袋里抖出一件雪白的斗篷大衣,柔软羊绒,厚重细腻,妥妥当当围在她肩上。
“你先穿上。”
棠冬当是别人的衣服,没敢往袖筒里伸胳膊:“这个是?”
周凛白眼神闪烁一下:“你小姨给你买的。”
“小姨买的吗?”
冬装太容易看出质感,这件衣服看起来就好贵,棠冬轻声质疑的是她明明前两天已经在电话里说什么都不要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