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站在她身后,看着女儿微微晃动的身影眼里噙满了泪,闭了闭眼,泪珠滚滚而下。
向蔷不知道,她仍看着那边,迷茫地问周慧:“妈,我要过去吗?”
周慧说:“你想过去吗?”
向蔷说:“可我是他的谁?我过去了然后呢?”
向蔷往后退了两步,拉上窗帘,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但春光见缝插针的透进来,如刀背反光,一条细细长长的光线晃在木地板上。
向蔷觉得刺眼,她很认真的把窗帘拉好,不放过每一点缝隙。
终于塑造好个牢笼后,她恍惚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丝放松。
她走到床边,脱去周慧给她穿上的鞋和袜子,要躺下时,想起还有外套,又坐起来把外套脱了。
她缩进薄被里,把头深深埋进去。
过了会,她说:“妈,有没有厚一点的被子,我好像有点冷。”
周慧捂着嘴,哽咽道:“有,有,妈给你去拿。”
因为向蔷一直住这里的原因,周慧也会月月回来,给她收拾下屋子,给她塞点钱。
她从柜子里翻出两个月才收起来的冬被,捧到向蔷床上,轻柔的给她盖好。
她问向蔷:“蔷蔷,现在好点了吗?”
向蔷闷闷的声音从棉花缝隙里传来。
她说:“嗯,好多了。妈,我要睡一会。”
“好,好……你睡吧,妈妈在楼下,妈妈守着你。”
里头没声音了。
周慧给她带上房门,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周慧的抽泣声再也克制不住。
向蔷睡得很沉。
家里的棉被和季临泽家的是一样的,母亲总是说外面的被子不好,她们信奉自己弹的是最好的。
那时候周慧会约着林如梅一起去弹棉花。
周慧说:“要多弹几床,以后给蔷蔷嫁人用。”
林如梅说:“那我也多弹几床,给临泽结婚用。”
向蔷记得季临泽床上的味道,他的被子总有种干燥的阳光味道,他睡久后,上头还有他的味道。是沐浴露淡淡的清香,是他自身的清爽香味,还有随着年纪增长,自然而然涌出的少年荷尔蒙味道。
她周末喜欢在他床上睡午觉,她才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想。
而他每次都会睡在客厅的藤椅里。
他纵容着她的骄横跋扈,也小心翼翼守着她的天真烂漫。
还有什么呢?
诸如此类的事情,明明还有很多啊。
向蔷在梦中紧紧皱着眉,她拼命回忆,终于又想起一些那时候的事情。
他们从前秋游,不是一个班级,坐的不一样的大巴车,当两辆大巴车并排时,她无疑中转头,看到同坐在床边的季临泽也在看她,她冲他飞了个香吻,他低低笑着。
他们有次运动会,是高中的时候,季临泽报了长跑,跑完明明很渴就是不喝水,放学回去,他抢过她的不健康巧克力牛奶喝了个精光。
还有一次,八百年不会痛经的她因为高考熬夜太狠,那个月痛得死去活来,她一个短信,他立刻从乡下坐车过来,美名其约来看看她的新家,然后给她揉了一下午肚子。
那些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脑海。
伴随着隔壁断断续续的哀歌。
向蔷陷在那些回忆里,她心底有个声音在逐渐破土而出——这里才是现实吧?
她一抬手就可以牵到季临泽的手,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这样的世界才是现实啊。
对,这样的世界才是现实。
挣扎过后,她安心的往下陷。
但却在这时候,那个世界的天际被掀开,空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有人不断的叫她的名字。
“蔷蔷!蔷蔷!蔷蔷!”
她睁开眼,满头大汗。
昏聩的房间灰蒙蒙一片,她反应不过来。
这是哪里?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
她在……干什么?
周慧抚去她额头的汗,眼里满是作为一个母亲的心碎。
“蔷蔷,起来吃点东西。”
向蔷仿佛一株干涸的植物,她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像被风干了一样,很难发声。
尝试了好几次,声带终于有了力量。
她说:“我不饿……我想再睡一会,我有点累,妈妈,我有点累……”
“别这样,吃点东西好不好?”
向蔷往被子里缩了缩,呆滞的盯着一个方向看。
周慧说:“妈妈去给您煮点粥。”
她不回答。
周慧温柔的抚摸她脸庞,“会好的,蔷蔷,会好的。”
她还是不回答。
但后来周慧把粥端过来,向蔷还是吃了一点。
她想让周慧别哭,可这句话像梗在喉咙口的鱼刺,一动就扎得人生疼。
那是葬礼的最后一天,但向蔷不知道,她躲在自己床上,沉浸在梦境里。
这次叫醒的不是周慧,而是林如梅。
她一袭丧服,熬了几晚没睡,眼睛肿成鸡蛋,血丝密密麻麻布着,一进房间,把灵堂里的香烛味带了进来。
这种味道犹如毒素,快速侵占她的身体感官,向蔷的心跳快起来,她再也没办法当一只鸵鸟了,再也没办法了。
林如梅看着脸色惨白的她,话还没说出口就哭到快晕过去。
姜怀明一把把人搂住,沉声道:“蔷蔷,今天临泽要走了,你和我们一起去送送他。”
走了。
走了……
向蔷回味着这两个字。
明明不久前还在和她一起看风景聊天,他还抱她了呢。
他要去哪儿?
要走去哪儿?
姜怀明看着向蔷痴痴呆呆的样子,扛了几日,长出许多白发的他这一刻再也扛不住。
他支撑住林如梅,抹去自己的眼泪,重复道:“蔷蔷,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临泽一定想最后见你一面的。”
向蔷缓缓抬起眼,像是终于明白了这一天的重要性。
她淡淡道:“好,那我……我……妈,我衣服呢?”
周慧拿过边上外套,给她穿。
姜怀明扶着林如梅退出了房间。
向蔷像过去几年每一天的清晨一样,起来洗漱,准备去他家。
她想,接下来是去他家蹭个早饭,然后是帮他倒水喂药,做手足按摩。
走出自家院子,她看到这么热闹的姜家,突然轻轻啊了声,没头没尾地说:“他不用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