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床头,看他在我旁边跟床单上的狗毛较劲,一只修长骨感的手撑在床单上,忽然心思就飘远了。
直到顾柏川又喊我的名字,问我到底怎么回事。
我才幽幽转过头来,对着他露出笑脸,告诉他,我没有生病,就是单纯不想上学。
到头来我也没跟顾柏川说,我看到了陈敏放在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我只是坐在他的床上同他笑,就在夕阳余晖中,我恍惚间好似明白当年许芸阿姨去世,顾柏川为什么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心事。
我开始整天整天躺在床上,看着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老槐树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乌鸦成片徘徊于大院上空,羽毛或大或小落在松树枝上、紫藤花上、绿草地上。
这些都会让我想到陈敏同志和她可怜可悲的婚姻,我不免反思那个名为“爱情”的东西,曾经我以为那是要死要活的、要海誓山盟、要持续一生的事情,而如今看来,费洛蒙脱离了春季肥沃土地的滋养,很快就会在冬天死亡——即便人类是一种高级动物,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四季,可没人能逃脱自然规律,曾经盛放的,终究会变成枯萎的。
我们会相爱,会分离,会变成满地的乌鸦羽毛,然后睡在棺材里。
接下来的一年里,我终日惶惶不安,好似那被推上断头台的路易十六世:我的牺牲是无辜的,但我仍决定宽恕陈敏和黎正思同志,我希望我的血会对他们错误的婚姻有益。
我的整个2013年过得浑浑噩噩,我将全部的精力发泄在篮球场上,我跟随韩奈和牛佰万反复出入台球厅,闻惯了烟味,尝过了啤酒,甚至学会了八号球的打法,偶尔被他们拉去和陌生的成年人打球,听他们在旁边说什么几赔几之类的东西。
我眼见着那城中村里的游戏厅一点一点装修起来,又见它在门外挂起灯泡串联的彩色灯牌。
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趴在窗户外面看北京城的凌晨,看它月亮升起又落下,听它机车嗡嗡奔驰来又奔驰走,听那骑着三蹦子的女人扯着嗓子骂遍整条街,直到远处泛起鱼肚白,早点铺子再次升起炊烟,高楼大厦的轮廓逐渐显现于云端。
我比从前更像是陈敏嘴里说的那个“坏孩子”了,可她却安静下来,她学会了跟黎正思一样保持沉默。也许是看不惯我,又也许是看不惯黎正思,她也开始整夜不回家,我从前并不知道,原来她也有那么多饭局和娱乐,她有那么多朋友,也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
当她努力想要做一位母亲,她的生活就是我;当她决定跟黎正思一样,她的生活才是世界。
我由衷为她开心,真的。
我在14岁的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理所应当为另一个人付出一生,朋友是这样,父母是这样,爱人是这样。
人类是一种高级且孤独的动物。
我分了太多精力给娱乐和篮球,于是,我和顾柏川之间的交往淡薄起来,我姑且认为这也是一个好现象——因为一直以来有一个秘密藏在我的心脏里,它是一条肮脏的寄生虫,汲取我生命中的养分和我一起长大,而当我的春天到来,这条虫子也跃跃欲试地躁动着,我知道,我就快要藏不住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