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尾钩 larivegauche 2510 字 2023-02-06

天刚蒙蒙亮,周其琛手机里面就热闹起来。睡了一晚上的人醒过来了,他的微信里面全是得知这件事后的朋友们发来的慰问信息。管制们的消息最灵通,是方皓一大早就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从公司回来以后都没得空回复,是开车在回家路上,直接接到了陈嘉予给他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嘉哥。”他开着车,放了蓝牙免提。

陈嘉予上来就问:“听说你们昨天晚上滑行入位的时候撞廊桥了?方皓给你发了一早上信息,看你没回复。”

周其琛:“嗯是,昨天最后一班。液压黄系统油量低,当时按指示处理的。落地关发动机之后,发现右侧刹车不管用,刹不住。昨天闹到凌晨三点,今天早上又去公司了,我还在回家路上。”

陈嘉予叹了口气,只是说:“唉,辛苦你了。”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事故经过,陈嘉予问的几个问题和昨天郎峰电话里面问的也差不多:“这个告警我好像听有朋友说遇到过,但是落地没有后续刹车的问题。等后续调查吧,先别着急。”

周其琛谢过他们:“嗯,我知道。谢谢你们俩还惦记着。”

陈嘉予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一声,然后放下听筒说:“我让方皓跟你说两句,他从早上惦记到现在。”

听筒里面传来陈嘉予小声跟方皓说话的声音,他叫得挺亲昵,就说:宝贝儿过来。

然后便是脚步声,方皓接起来,又关心了他几句。事故过程他从昨天晚上开始跟沈恬恬、跟郎峰、跟飞行部的领导、同事,还有刚才陈嘉予已经复盘过无数遍了,方皓这个电话主要就是安慰他。

挂了他俩电话之后,周其琛忽然联想到之前饭局上,陈嘉予问过他香港迫降模拟场景的事。那时候他曾经云淡风轻地安慰过他劝他看开点。如今他确实理解了他。416号经历的劫难只比他昨晚经历的多,事后带来怎样的心理压力,他难以想象。

第43章

周其琛被那个梦惊醒之后,就又睡不着了。他躺在床铺里面睁眼看着天花板,得过了有一段时间,突然被咣当一声撞门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听起来很响,那一瞬间他竟然条件放射般地去摸床头柜,甚至想找什么利器应对。

客厅灯光亮起来,他随后听见行李箱轮子滑动的声音,然后便是背包被放到地上。

他这才意识到,不是别人,是郎峰过来了。

郎峰摸着黑进门就说:“sorry,箱子撞到门了,吵醒你了吧。”

大概是怕灯光晃眼,他进来了也没开卧室灯,差点又被门口的另外一个箱子绊倒。

周其琛本来还懵着,听着这动静也笑了,主动伸手开了床头灯。

“没事,刚刚也没怎么睡着。倒是你……又请假了?”他睡觉也没有个睡觉的样子,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在外面会穿的长裤和黑T恤,和衣躺在被子上面,盖了一条毛毯而已。

郎峰倒是没回答,只是脱了外套,就草率地扔在地上,然后走过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的拥抱一向很瓷实,力气很大,毫无保留,今天尤其是。也就是那一刻,周其琛意识到,他竟然想不起来上次这么被人结结实实地拥抱是什么时候了父母没有过,爱人没有过,最接近的大概是战友要告别前的拥抱,可挚友终不是恋人。郎峰给他的拥抱不但有力度也有温度,他们连呼吸起伏都合到了一起去。到最后,他甚至觉得胸闷气短,是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行了,没缺胳膊少腿的,和上次你看见一样。”他冲着郎峰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躺下来。

郎峰却没笑,也没动地方,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他道:“睡不着觉吗?”

“也还可以,睡到两三点钟醒了。也是最近两天没工作,不太习惯。”周其琛说。

郎峰沉吟片刻,又脱下了毛衣和鞋,躺在他身边了,手还是捏着他的手腕。

“你……想聊聊吗?”他说。

“聊什么,事故经过?”

“想聊的话,我就听着。不想的话,我们做点别的。”

周其琛没有立刻回答他,但是反握住了他的手。他发现,在一起之后,他俩交谈间的沉默变得寻常而舒适,郎峰就不急也不催,耐心等着他想好再说。

所以他也真真切切地想了想,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才开口:“那是三年前,十月的一个早上,我在舟山基地陆基训练。本来是寻常的一次演习,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中午十一点就能执行完任务了。”

郎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着他侧脸。这回周其琛没跟他对视,他目光放长了,盯着房间一侧的窗户。窗户开了个小缝,往里面呼呼地灌着风,好像在记忆的角落里呼啸而过的往事。他知道,周其琛答非所问。他确实是在讲事故的经过,可讲的不是三天前撞廊桥的事故,而是三年前他那一次几乎丧命的坠机。

“大概起飞之后两分钟之内就发生了问题。被鸟了撞发动机之后,发动机会发出爆炸的声音,战斗机很小,你坐得离机器近,我差点以为是演习成真事儿了,还真有人往天上打子弹。后来飞机告警,各种警报齐响,然后迅速在掉高度。用脚趾头我也能想出来,这是双发失效,我当时高度495不到,只有几十秒的时间反应。第一个念头是,我不能摔在有人的地方,第二个念头是,我得活下去。

“后来他们跟我说,我做了三次机动,左转右转再左转,最后关头还有在调整飞行姿态。其实这些我都不记得了。那三十秒的记忆好像从我脑子里消失了,什么数据我都不记得了,我记起来的只有恐惧。再有意识醒过来,就是在农民的菜田里。我命好,赶上土刚刚翻过,所以也算有了个缓冲吧。因为断了太多骨头,那一瞬间又疼得晕过去了。再醒过来,就是在医院了。

“我不愿意回想起来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因为后果。身体上的疼痛是具体的,熬一熬就过去了。我还是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状态,被恐惧主宰了,除了本能以外,什么都没剩下,那种感觉……太恐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