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敛的声音不徐不疾,只扣着颜怀隐的手与他对视,声音很轻,散在这寂静的浮光里:“阿颜,那么你说说,你给我想的退路是什么?你又准备把我送到哪里?”

良久的无声后,颜怀隐跨上前了一步,两人衣摆都挨在了一处,他伸手去勾江敛的衣袖,江敛衣袖的一小块在他蜷缩起的指尖里变皱,颜怀隐低声道:“不送你走。”

低垂着眼,片刻后,颜怀隐又重复了一遍:“不送你走。”

江敛被他这眼神看的一顿。

他手绕到颜怀隐腰后,托着他的腰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掌心中的腰肢清瘦柔韧,江敛丈量着它令人心惊的消瘦。

“现在知道这么看我了?”江敛伸手捂住了他的眼,隔绝了颜怀隐的眼神,才能继续往下说,“外人都说我黑心黑肺冷心冷情,被你一撒娇,接下来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颜怀隐在他掌心中眨了眨眼,睫毛在他掌心挠出细微的痒意,他温温绵绵地道 :“江敛,你捂得我好热。”

江敛简直对他无可奈何。

他只好放下手,看着颜怀隐继续逼自己硬下心肠道:“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你少时想将大荆于余晖中拉起,可大厦将倾,大荆覆灭之时你已心死,意气不再。如今回来,大齐八年过去,似乎已然在慢慢往好的方向发展下去,于是你决定先根除旧朝余孽,首先就是除掉南阳侯府。”

“这是你昔日当太子时遗留下来的祸根,于是你自己去解决了它。除此之外,你去接近齐瓒,是想等你杀掉齐宣昌后,大齐不至于连个像样的储君都没有。齐宣昌性子单纯,却不至于蠢笨,他底子里不是个坏人,若有忠臣辅佐,也能当个无功无过的皇帝,所以你选中了他。”

“而这个忠臣,你本以为会是刘卿云。”江敛柔声道,“但这一切在见到陈英那刻,就不再是了。”

“我们阿颜还怕什么,”江敛看着他,“怕你本就是个已经死了的人,若一朝身份亮明,世人该如何看你。承德帝虽残暴,但大齐已勉强走稳了步子,你身份一亮明,若想活命必要争斗,争斗一起就是民不聊生。”

“加之最近突厥生事,朝中如今并无上的了台面的将才,外患加上内忧,大齐能支撑几何?百姓又能支撑几何?所以自南阳侯府过后,你每一步走的愈发谨慎。”

“可揭发刘卿云如何之难,你又怎会不知道。”

颜怀隐微微弯腰,他伸手去捏江敛的脸颊,恶狠狠道:“你偷看我写字,好过分!”

江敛同样伸手去扯他的脸颊,他皮肉薄,一捏就微微泛红,江敛舍不得下重手,倒像是抚摸。他无奈道:“你别给我转移话题。”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片刻,颜怀隐率先收回了手。

江敛把他什么都看明白了,他避无可避,也不想避了。

“可你要杀的是皇帝,对抗的是整个大齐皇室,阿颜,这是你要将命豁出去才能办到的事。”江敛重新攥起他的手,“你想自己解决,于是将所有人率先安排好了去处。”

“霍云平是父亲威武将军霍戟亲自挑选的孩子,他是明胜帝少时大荆最有名的将军,霍家忠烈,霍老太太三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霍戟两个哥哥没有孩子,轮到他挑大梁时,他在军中战死将士的孩子们中抱来了一个孤儿,给他取名叫霍云平,教他养他直到自己死去。霍云平是天生要当将军的人,他志向也是如此,如今困在将军府当个闲散公子,这不是他的出路。”

“鹤羽军也同样是如此。”

“百姓更是如此,大齐出生就带着蛀牙,蛀牙之害七八年不显,十年十一年不显,可等到二十年、三十年后大厦再倾,砸死的又是多少百姓?”

江敛的眼睛像风吹散开的湖面,引着颜怀隐朝他坠落:“阿颜,如果你是个心恶的人,出了西北旧部,天高地远,你随便到哪里都行。鹤羽军和颜岫青,还有在皇宫中的皇后,不过是你的枷锁,你抛了枷锁,再也没有人能困住你。”

“可你选择来了,”江敛伸手去碰他的脸颊,“当你选择来的那一刻,你就没有了其他选择。你甘心将枷锁变为的责任,哪怕它重千斤,压的你喘不过来气。”

良久,颜怀隐歪了歪头,看着他:“那你呢?”

江敛将与他十指相缠的手举到两人中间:“我不做你的责任,我做狂风暴雨中,为你挡雨的那个。”

他要做颜怀隐身旁永不背叛的那个,看着他劈开漫漫长夜,得到他想要的,河清海晏,天下大同的江山。

江敛知道他听进去了,就捏捏颜怀隐的脸:“现在可以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