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容不下我的。”老人负手,眼中有看透世qíng的豁达,“……对于当年和他一起拜过天地,闯过天下,以至对他的底细了如指掌的我,陆正风是容不下的。所以,陆凉风,你明白了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也是陆正风最好的机会,既可以试你的忠心,也可以除掉我这个心头大患。我猜得没错的话,他的眼线正紧紧盯着这里,盯着陆凉风会不会狠得下这个心,除掉陈易风;好,我就顺一次陆正风的心,让他如愿。”
养气不动真豪杰,居心无物转光明。说的就是这样的老人。
“陈叔,我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她浑身发颤,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此分明地流露儿女qíng长,“……我陆凉风,不能没有陈叔你!”
十七岁时,他接手她的第一天,没有嫌她一身不洁,没有弃她十七年如糙芥般的过往,他为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教她道理,不是命她比试,而是端了满满一碗白饭,放在了她面前,对她讲:“吃饭,并且好好吃饭,才是人生中至要紧的事。一个人,再伤心、再痛苦、再绝望、再无力,只要还有吃饭的力气,就不是输家,就还有于穷途末路之境绝地反击的机会。”
二十一岁时,位高权重的陆正风利用陆凉风立功,她被陆正风亲自点名,作为前线的第一锋去追捕要案团伙,她以重伤的代价完成使命。陆正风收货各方好评,而陪在重伤的她身边、全力救她、三天三夜无眠的,只有陈叔陈易风。
二十三岁时,她奉命接下接近唐信的重任,他是唯一一个公然反对的人。他为她抗争到底,当最后得知抗争无用时,他什么都没有对她讲,没有告诫她不要动心,亦没有劝阻她不要动qíng,一个女孩的qíng事本就是这人间最美的花开,他不忍摧之,只对她道:“如果,他令你不快乐,你随时可以回到我这里。”
这个老人为她暗自cao心,暗自负责,桩桩件件,一年又一年。这一负责,就是十几年,他令她迅速成长、独当一面,她却令他苍老了容颜、染尽了风霜。
“我知道,您教过我,棋局中有至高明的一招,最后关头,弃子突围,杀出血路,绝地反击;但是,陈叔……”时至今日,她才明白,陆凉风做不到,真的做不到,“……舍士是为了保将,您是将,我是士,即使弃子,该被弃的也是我!”
陈易风摆了摆手,用行动告诉她,这当下,早已不是可以感qíng用事的时候了。“我老了,这未来,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陆凉风,你是锋将,你有好资质,也有好魄力,即使只剩下你一人之力,你也不能弃这担当。好好扛起这一局,我信你。”老人忽然看着她,何其淡静,“还记得我第一次教你吟的诗吗?”
一瞬间。陆凉风煞白了脸。也红了眼眶。眼睛一闭,泪光顿下,陆家的女孩从不轻易流泪,要流即是流血的。她紧咬唇,咬出血来,腥味四起,她拼着命,以血止泪,即使声音已然出卖了她的泪水决堤:“……生死等闲事,抱剑对千军……!”
陈易风笑了。“陆凉风,你给我记得,以后,没有人会打你了;往后的路,你要靠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了……”
下一秒,笑容顿收,老人沉声,下了此生最后一道命令:“杀了我——!”
“刷”地一下,泪水决堤。“我……不能……”当以血都止不住泪,她该如何是好。
货仓外的人已然抵抗不住,节节败退,喊杀声冲进来。陈易风眼色一收,陆凉风对他下不了手,这最坏的打算,都在他的预料之中,“阿定,带她出去!”
“是。”简短的回答,细看之下才会晓得,阿定的目中早已泪水尽湿。但年轻男子清楚一件事,这是陈叔用xg命换来的机会,他不能拒绝,只能听命。
“陆凉风,走——!”陈叔对她bào喝一声。然后动了动手指,按下了手里的遥控器。
“走!”阿定一步上前抓紧她的手,罔顾她的拒绝和泣不成声,拉着她的手往外狂奔。
短短半分钟,却好似跑了一生的时间那么长。陆凉风一声“陈叔——”的痛喊就要叫出口,被身旁狂奔的阿定死死地按住了她的嘴,几乎让她窒息。他没有去看她,只死死地拉着她往外跑,拖着她,拽着她,不惜弄伤她,也要带着她跑出去,只因为这是陈叔对他下的最后一个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