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老了。这是数年之后的今天,陆凉风对这个昔日叱咤一时的人物最深的印象。
梁姐早已不是被称为“姐”的年龄了,当陆凉风只有十七岁的时候,梁姐和她在黑血站罩面,那时的她就已经是梁姨的年龄了。如今数年过去,这种老态丝毫没有减损,反而徒然倍增。
这令陆凉风难过,很难过。她还记得当这老人还未太老时,如何不着痕迹地帮了她一把,用了最直接也最笔直的方法:钱。她给了陆凉风钱,并且告诉她,人在江湖本就是一种矛盾,有些矛盾可以妥协有些则很难,如果用钱就可以解决的矛盾那就用钱而不是用命,毕竟活下去这三个字,才是最重要的。
陆凉风抬眼,正看见梁姐被众人监视着进了那辆黑色轿车,陆凉风终于动了动薄唇,说了两个字:“慢着。”
有一种人,貌不惊人,低低调调,平日里你只见她埋头做事一声不吭,却不想她一旦吭声即是惊人之声,总是在出其不意的时刻做出些出其不意的事。
这种人看似寻常,实则很麻烦,因为他们总是和麻烦二字联系在一起。
非常不幸的,陆凉风就是这种人。
王胖简直不敢相信她刚才说了什么,瞪大眼睛低吼了一句:“你疯啦?去cha手堂口的事!”
陆凉风没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就径直走了出去。
王胖站在原地看着这人的身影渐渐和夜色融合在一起,脑中闪过一句四六不着的评价:这,是个人物。
此时此刻王胖心里的这个人物正站在了名声雷动的侯爷面前,谦虚地敬声道:“多年不见侯爷,陆凉风给侯爷赔不是了。”
要说陆凉风这些年有什么长进,实在是难度堪比八百字作文,但倒也不是全部没有,勉qiáng能拎出来的一条就是这个,懂得打场面话了。
这还真亏了她这几年的领导,官场上的领导,多少都沾染些官腔,不像之前带她的陈叔,那是从江湖风雨中练出来的汉子,走的是“看你不顺眼老子做了你”这种铁血路线,所以少女时代的陆凉风动不动就和人拼拳头一副小霸王的样子,陈爷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这些年换了师父改了风格,陆凉风耳濡目染,虽然还说不出“哎哟王局,视察工作,辛苦辛苦,我们这些配合是要滴要滴”这样的标准件,但像是打个招呼、赔个不是这样的基本款陆凉风还是学了个七八成的。
侯爷和陆凉风有点jiāoqíng,虽然那是好多年前的jiāoqíng,但gān这一行讲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头,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当下侯爷也没有摆出一副“你算哪根葱”的架势,而是一副老友见面的微笑,道:“我当这是谁呢,是陆凉风啊。”
陆凉风也不含糊,微微一笑,单刀直入:“不知道梁姨哪里得罪了侯爷?”
当陆凉风这个问题一出来,侯爷脸上那鲜少的笑容顿时也就更少了。陆凉风这个问题的xg质其实挺严重,这就好比两个国家,各自大手一挥说不要计较历史问题以表现大国的泱泱风范,但一旦涉及历史遗留的主权问题,谈判什么的就都成了废话,直接拉开架势摆上飞机大pào再说。
所以侯爷当下的脸色也顿时就变了,皮笑ròu不笑地回了一句:“陆凉风,这几年你的手可是越伸越长了啊。”
陆凉风笑笑,“这也要看我这手是伸向了哪里。侯爷,以我这资历,我跟您之间的关系攀不上是朋友,我跟您就是侯爷和陆凉风的关系,这可是您说的。义气是什么您不懂,qíng意是什么我也不屑,但有一句话我们都是记得的,理字面前三分qíng,这是底线。”
陆凉风缓缓沉声,说铿锵有力固然是夸张,但有理有据倒也是真的,“别人可能讲不得这话,但我讲得了也自然有讲得了的理由。别人没进去过堂口,我是进过的,所以我也明白这里面的规矩。”
侯爷顿时明白了,一挑眉:“你想保她?”
“对,”陆凉风声音很硬:“就像当年我父亲保我一样。这里面的规矩虽然我只懂些皮毛,但有一些我还是明白的。能满足侯爷足够的条件,就能把人保出来。”
侯爷身旁一小厮邀功心切,顿时跳出来指着陆凉风道:“大胆!敢这么跟侯爷说话!”
话还没说完,“啪”地一声响亮的巴掌声顿时响彻全场。
侯爷收回手,根本没看刚才被自己掌掴的小厮,抬一抬眼,示意得力手下把这人带下去,随即对陆凉风歉然地笑了笑,“最近的小孩不懂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