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轻轻的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看你们这样,我突然有点佩服了。”

定睛细看,原来是宋沙。很严肃认真的看着她,没有半丝匪气。

文卿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大门走去。伍兵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里回荡,她大概明白他的逻辑了:如果他能继续劝阻,顾余不会伤害宋沙,顾老爹不会晚年无人照料;所以,他是有罪的,因此他必须做出补偿,付出代价!

法院的台阶很高很高,又宽又大,穿着高跟鞋踏在上面硬邦邦的有些咯脚。

“走吧,找个地方坐坐,也许我能让伍兵两全其美。”宋沙跟在她后面继续说。

文卿一点也不奇怪宋沙的能量,但是“两全其美”这四个字打动了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则,伍兵早就说过:“做人得凭良心!”他缘心做事,结在心上,就算自己硬拽着他跳过这个坎,将来又怎么办呢?

可是,宋沙可以相信吗?

宋沙的车是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卡宴,高大憨壮的车身缓缓的行驶在挤挤挨挨的车流中,显得非常局促。文卿突然想到,也许宋沙就是这辆卡宴,藐视山川藐视速度,从心底里藐视一切,却不得不在这条不宽的路上被横七竖八的线条强制管理着,或者被拥挤的各式各样值钱不值钱的车紧紧夹住。非不想动,实不能动也!顾老爹和顾余根本就是他眼里的稻草,可是却是这夹紧卡宴的众多车中的一辆,所以他不得不低下头,屈尊降贵的把老头送回来。

那么,她和伍兵呢?在他的眼里又是什么?横线,抑或车辆,还是地上的钉子?

宋沙似乎也是一肚子心事,在无数次并线别车之后,拐进路边的一家咖啡馆。文卿连名字都没看,直接进去。这里甚至没有咖啡的香味,但是淡淡的檀香还能稍稍抚平烦躁的情绪。

“今天我去庭审现场了。我就想看笑话。看你拼命的想替他脱罪,看他拼命的想把自己送进去。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你和伍兵是两个傻蛋,为了不值当的事情竟然绝斗!” 宋沙直奔主题,没有丝毫的犹豫,“可是真的走进法庭,看着你们,我笑不出来。这样的绝斗,很——”他抬头看了看浸了水渍的天花板,选择着措辞,“很悲壮!让人佩服。”

他耙了耙头:“这年头,为钱的为权的,死不撒嘴的多了去了。讲义气重承诺,做事凭良心守本分的越来越少。别的不说,就说那些替你作证的。都是老顾的老邻居,我都没想到他们能站出来给伍兵作证!人心啊,”宋沙摇了摇头,“人走茶凉,一拆迁就没了情义!他们说我忘恩负义,他们不也是戳着老顾的脊梁骨吗?”顿了顿,宋沙说,“我不是说老顾就是对的!不过你是知道的,如果还是邻居他们敢站出来作证吗?这种事,我看的太多了,像你和伍兵这么执着的,太少了。我很佩服!”举起手边的茶,以茶代酒,敬了一下。

文卿不明白他的意思,坐着没动。心里微微有些不屑,从宋沙这个流氓嘴里说出这些话,似乎过于文气,过于慷慨,那颗势力无德的心里不应该有这些感慨。

“我知道你这种所谓的法律人,就觉得天底下只有你捧着的那些个小破本本值钱!是不是觉得伍兵特傻?特不值?”宋沙露出蔑视的表情,“你懂什么!这是中国,不是你们的那个罗马。老外的东西在中国不管用!”

文卿想告诉他,中国也有法律,汉律唐典都是中国人自己的。可是切身的经验告诉她,宋沙说的并不错——这是中国。官话讲:这是一个法制意识淡薄的国家。连宋鱼水法官都感叹,当前最大的困难是在一个法制意识淡薄的国家推行法治!她一个小小的律师,能说什么呢?

看文卿欲说还休,宋沙冷笑了一声:“没话说了吧?!你觉得伍兵傻,我却觉得他是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不信你看着,从今往后,道儿上伍兵是不是一条汉子!你觉得他进过那地方出来以后就没了活路,我告诉你,那地方是炼狱,像伍兵那种人出来以后都是精钢!”

文卿觉得宋沙根本是为他自己狡辩,心里不以为然:若是都变成宋沙那样的精钢,她宁愿伍兵只是土坷垃!

宋沙本来就是人精,文卿一闪而过的不屑被他抓了个十成十。本来他就没指望说服谁,此时也就不再说下去。顿了顿,把话题转到自己的目的上:“这次,我打算帮你。伍兵是个人才,我想交这个朋友。陈队只想杀鸡给猴看,要别的拆迁户不闹事。我去说说,估计最后能撤掉。但是,我有个条件——”

文卿终于忍不住了,低下头摇了摇,无奈的说:“宋沙,你最好先说条件,看我答应不答应,再让我看萝卜。我这个兔子,很倔!你不用白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