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兵抚摸着文卿的头,此时的他们没有阶层,没有落差。他只想安慰她,支持她;也许在潜意识里,他知道文卿将要向哪里变化,却固执的像守护自己的宝贝一样,阻止着这种变化。他想,也许是我在逼她吧?

哭着哭着,文卿终于承受不住倒进伍兵的怀里。她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支撑,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曾经她选择严律师,但是那条路似乎与她的心灵背道而驰。但是,在真正选择的十字路口,文卿清楚的看到,她还没有真正的勇气与力量,可以做出符合内心的选择!

伍兵的出现,正是时候。

一夜的挣扎,文卿第二天走进法庭的时候,虽然眼圈还是黑的,但是精神状态却是最佳的。

第一次开庭是交换证据和一些基本的东西。文卿尽量客观的阐述了自己的意见,旁听席上响起一片低低的絮语。对面的检察官彼此交换着意见。鉴于本案的性质,法院没有公开审理。但是奇怪的是,作为唯一的亲属,宋沙并没有到场。

随着辩论的深入,一件件证据的提出,朱光尘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好几次被法警摁住。一般这样的案子,会委托两个律师。但是既然是法律援助,没钱没影响,辩护人只有文卿自己。但是今天的法庭上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文卿觉得自己像是站在悬崖边,拼命的为自己辩解。而法院判决的那一刻,决定的不是朱光尘的生死,而是她——文卿——是否被推入悬崖!

然而,这不是古罗马,也不是美国法庭,这是中国。

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定罪量刑,并不取决于法院。律师在控辩中的地位是极其微弱的,法院向检察院的制度倾斜,让控辩双方有云泥之别。而这种倾斜,也削弱了法院自身的功能。

很多人喜欢从事法律,往往是受了欧美或者香港的电影电视的影响,可是他们忘了这是在中国。就在不久前,检察官和法官都带着一样的大檐帽。严律师说,每次开庭,如果和检察官意见相左,常常会被训斥。即便是现在法院在努力寻找自身的独立性,可是检察院的隐形力量,仍然发挥着巨大的作用。不,不仅仅是检察院,还包括公安机关。侦破过程的辛苦和第一手资料的接触,让他们很容易有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果碰上个别人情绪差点,或者素质低点,律师往往是替罪羊。

她觉得周身发热,小心的维持着语速和态度,尽量不去触怒高贵的检察官们。

体制是比法律还要厉害的东西。尽管,她遵从了内心的选择,但是她依然认得清现实。

合议庭合议,然后当庭宣判。滑稽的是,虽然在法院的判决书里采纳了文卿大部分的辩护意见,却依然坚持□杀人的判断,结果也不出所料——死刑。听说最高法要收回死刑复核权,但是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也就是说,只要高级法院批准,朱光尘就要投胎去了。

朱光尘的表现一直很平静。

宣判结束,文卿收拾东西,有法警上来要把朱光尘带下去。从被告席到侧门要走二十米的路,文卿的辩护席就在这二十米之间靠里的位置。

突然,文卿听见什么“噗通”一声,朱光尘突然跪倒在地,向着文卿“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毫不吝啬的声音,砸在地板上,在空荡荡的法庭回荡。法警惊呆了,但也仅仅三秒。一把拎起他,押着走出去。

“俺不冤!”

文卿听见朱光尘带着家乡口音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如斯,手上的整理工作慢慢停下来。

是的,没有什么比在法庭上更能体现律师的价值。

这句话,没有错。

走出法庭,朱光尘的样子已经模糊,文卿却还记得那个跪地磕头的人影。

铁打的法庭,流水的被告,但是这跪地瞬间和那咚咚咚的磕头声却能将文卿的心凝固!文卿下意识的按了按心脏,那里似乎被这咚咚的声音扰乱了跳动的频率。神智有些模糊,好像回到久远的年代,黑压压一片伴着阵阵哀号。这么久了,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没变!

定了定神,看清眼前的车水马龙,文卿找了辆出租准备回去。手机短信,是严律师的,“老贾说,你表现不错。好好干。”

文卿苦笑了一下,回了个“谢谢”。这样的表扬是不是意味着她终于做出了与严律师暗示有所不同的选择——或者背道而驰。不光是她,她所在的律所都会面临宋沙蛮不讲理的,毫无节制的威胁。

值得庆幸的是,严律师只是表扬了她,不管是否真心,终究没有责备。

我们的工作或是神圣的,但是这副躯壳却是无比的卑微,和那些消失的、或是被禁锢的、或被鄙夷的一样,无比的卑微;匍匐在——也仅仅匍匐在——自然的脚下,虔诚而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