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哑然,站起来走到桌子边坐下,说:“就是一个人的。我写了三份,你看哪份比较好?”

伍兵一指放在最后面的,“这份,有理有据,感觉挺能说服人的。”

“前面的不能么?”

“也能。”伍兵挠了挠头,“但是总觉得没这份好。”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是文卿明白,差在激情了。辩护是一件理性的事情,但是做这件事的是人,有激情的人去做理性的事,和没有激情的人做是有区别的。字里行间,遣词造句,排列组合,不知不觉间,差别就有了。这是严律师告诉她的,也是她看到许多国内外著名的大律师在自传里多次提到的。

面对一份需要理性的职业,唯一不能少的,就是你的激情。

否则,做不好。

文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用哪份。”

“为什么?”

“那天宋沙找我,就是为了这事儿。他从牢里出来以后,成立了汉沙天行公司,靠着牢里认识的哥们儿,以天香海鲜市场为基础,挣了不少钱,在道上也算有些声望。宋沙这个人很护犊子,不能听见一点说他妹妹不好的。他妹妹出事以后,他在道上扬言要杀了朱光尘。如果牢里有人做了他,宋沙愿意给他家属十万现金。所以,对朱光尘的保护也格外的严。他甚至不许别人给朱光尘辩护,最早有律师接了。他就把人家办公室砸了。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指定了我们所。严律师虽然不想接,但是因为宋沙闹的很大,关注的人多了,老头觉得有油水可捞,真赶上我需要通过律协今年的考核,就接了。老实说,严律师在道上还是有点关系,所以宋沙不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但是私下里,包括上次你碰见的抢劫,后来他来威胁我,以前也发过恐吓信什么的,都不安生。我不知道,如果我这样做了,将来会惹出什么麻烦?”

伍兵研究了半天文卿的表情,终于得出结论,“你害怕了?哈、哈、哈!”

他竟笑了出来,而且笑的那么张狂!

文卿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事实上,她已经这样嘲笑自己若干天了:“笑吧,我就是胆小,还懦弱!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没有背景,没有家世,没有靠山,要啥没啥。一双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摇摇笔杆子,还要看人脸色,凭什么跟他斗?我是女的诶!我还要过日子,还要生活,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活,还要嫁人!放着踏踏实实的日子不过,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跟那个土匪斗什么斗!我犯得着么!”

文卿嘟囔着,烦躁至极,干脆跑回床上,拿个枕头捂在头上,活像一只倒霉的鸵鸟!

伍兵脸上还挂着笑意,眼神却严肃起来,坐到椅子上,看着文卿说:“可是,人命关天啊!”

文卿心里激灵一下,他说的正是自己一直想躲却躲不开的——这是责任!

她可以不认识朱光尘,不认识宋雨,不认识任何一个被代理人,但是只要他们与她之间确立了代理关系,她对他们就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仅是利益,更是因为名誉。不记得是谁说的,律师爱惜自己的名誉,就像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羽毛让鸟儿飞的更高更快,名誉感让律师逐渐走出自己的天地。这是相辅相成的。可是,“爱惜”是有代价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付得起!

文卿好像看见自己正在血淋淋的拔下身上的羽毛,却不知道还要拔多少才算完?!

伍兵看着文卿变幻的神情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但他无法确定打动文卿的是什么?他只知道,文卿是个善良的女人,懂得尊重与平等的女人,这样的人,不会放任别人的血白白的流干!

“文卿……”椅子和床之间没有多远的距离,转过身,坐在椅子上的伍兵和文卿就是面对面。伍兵伸手覆在文卿冰凉的手上,“如果你怕宋沙,还有我!我不相信,宋沙能大过法!”

他的声音很低,听在文卿耳朵里,却是那么的掷地有声!

宋沙能大过法?!

这是问题吗?文卿觉得惭愧,这个问题根本不该提出来!

工作太久,混的太久,在校园时的锋芒早就被打磨平滑。连信仰,也渐渐湮灭!她看到了权利,看到了暴力,看到了痛苦,看到了无奈,满目的不平与疮痍,以至于她的眼睛蒙上了灰尘罩上了黑布,找不到看不到光明的所在,希望的地方!

宋沙不能比法大!

除了法律,无可畏惧!

这是信仰,一个法律人终生的信仰!

文卿的额头冒出一滴滴的汗水,突然,她挣开伍兵的手,双手掩面,双肩不停的抖动。从无声而渐起,哭泣在屋子里断断续续的回荡着。惨白的灯光似乎要印证着什么,让灯下的两人显得那么干瘪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