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铮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反感他的存在,有时候也会偷偷地看他,好像在看另外一个人。当秦斌偷偷地观察她的时候,她心里也会掠过一层犹豫——当真,容不下一粒沙子吗?就算那是一把刀子吧,不能给他个死缓吗?
苏铮的心防,在时间的蔓延和生活细沙的铺叙中慢慢风化,在秦朝的笑脸和秦氏父母欣慰的目光里慢慢融解,在秦斌的努力和小心的维持中悄悄瓦解。很多年后,苏铮才明白,为什么老人说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痕的良药,但是,在她一生的总结里,她也始终认为,如果没有秦斌的努力和主动,生活的发展将是另外一个方向。所以,当年轻人问她的时候,她总是说,我的经验只是我的,针对的也只是那个叫秦斌的男人,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这些经验都不是经验,甚至可能是毒药。
方博岑很忙很忙,长假归来,又立刻飞往巴西,参加总部的kickoff大会,然后他们全球法律部齐聚波士顿,一个又一个的会议下来,两个月倏忽而过。
方博岑站在行李传送带旁边,等着自己托运的行李。拿着手机,他想起了苏铮。
“我回来了,周五,老时间老地方。”
按动发送键,方博岑突然想起今天就是周五。他偏头想了想,这样一个繁忙劳累的周末,也许只有苏铮那种沉默成熟的女人最合适吧?他累了,鲜花的香气有些刺鼻,红酒的香醇有些晕眩,他需要喝点儿粥,最好是小米粥,暖暖的,温温的,让他从里到外彻底放松。方博岑有些怀念和苏铮在一起的日子,也许是时候把她领回家了。那个小女孩现在的要求很多,应该疏远一下。
方博岑取下行李,心里把女友们重新归类整理了一遍。拖着行李转身离开时,他被人撞了一下。这才发现,同时到达的还有一架国内航班,大大小小的旅游团,老老少少的人凑在一起,挤挤挨挨,让方博岑皱起了眉头。
方博岑一边腹诽中国人的素质,一边向外走,踏出大门,抬眼就是黑压压一大片接机的人,一眼扫过,他突然愣住了——
苏铮牵着一个小男孩站在接机线的外面,比起孩子的兴奋,她似乎有些不安,但显然没有离开的打算。
这么快就来了?方博岑嘴角一勾,随即沉下——她带孩子来干什么?!想到自己才发的短信,苏铮没道理这么快,方博岑立刻有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假设:苏铮通过他们公司的人得知自己回国的时间,带着孩子过来,准备先斩后奏?!
方博岑冷哼一声,原本悄悄离开的念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苏铮真是贼心不死啊!原本以为她识情识趣,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中年老婆子!也好,今天当面说清楚,这种女人没必要再提!
方博岑好像一只愤怒的猴王,准备蹦过去惩罚自己不听话的臣子。刚走了几步,他就看见那个小男孩笑着跳了起来,指着自己斜后方大声地喊:“爸爸,爸爸!老爸——”连苏铮也下意识地露出了微笑。
方博岑愕然回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秦斌高大醒目的身影一晃一晃地出现。随着孩子的叫声,加快了脚步,斜刺冲过去,来到那对母子面前,松开包,一伸手捞起小孩子,扔了起来。
苏铮只是默默地退后一步,看着那对父子闹腾。同时,人群也闪开一道缝,秦斌长腿长脚一跨,就迈过了软绳护栏,苏铮好像嗔怪了一句,但是效果不大。秦斌放下儿子,方博岑看到他胡子拉碴的侧脸正微微低下,苏铮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说了一句什么,两人便被小孩子牵走了。
偌大的机场忽然安静下来,方博岑的嘴角还因为生气紧紧地抿着,但他的眼睛却因为惊愕大大地睁着。人群重新聚合在一起,耳边重新响起鼎沸的人声,方博岑的肩膀微微垮下,拖着行李离开,好像一个被抛弃的皮球在机场里滚动。只要他不影响别人的通路和机场的秩序,没人关心这颗球滚向何方,也没人关心他是不是漏气破烂。
方博岑走出大门,打了一辆出租车向自己的公寓开去。车水马龙中,没有他的热闹,繁华都是别人的,只有寂寞属于他自己。
这是秦朝第一次到机场接机。
以前苏铮嫌他太闹,接送秦斌都不带他,后来秦斌和苏铮渐行渐远,更不要提接送了。秦斌昨天出差离开,本来说是晚上能回来,秦朝在家等着他吃饭。但是谈判很艰难,第二天还要继续。接到秦斌的电话,秦朝懒洋洋地扒拉了两口饭,就回屋写作业了。苏铮怕他憋坏了,拿了本书,坐到他旁边,两人一起学习。然后,这个暑假后就要上二年级的小男子汉抬起头坚决地对老娘说:“妈,我要去接机。你不带我去,我就打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