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辞6
空寂的病房,她音色明晰,一字一句落入时玉龄的耳中。
来之前时玉龄脸上是带着笑容的,这回面对言辞的时候她是真心在笑,以为自己不仅大获全胜,还什么坏事都没干成,良心不会不安。
可她千算万算,不曾想过,言辞并不拿她开刀。
周遭的空气似乎凝固一般,时玉龄深呼吸,许久,语气颇带着几分不屑和嘲弄,“你是不是还没有认清自己。”
凭什么一个小姑娘和她斗?
她这些年在时家难道是白待的吗,难道不知道平常登门拜访,做客的人非富即贵,黑白两道皆被时家权势所控。
她拿什么打官司。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言辞后背微微往后面一靠,姿态看似随意,“不会再受其他的威胁。”
从江水里走过一遭之后,仿佛在生死门关边缘徘徊一圈,就算是个正常人精神也很容易接近崩溃,更何况她只是看起来正常。
目前为止,时玉龄依然没有怕言辞,对她的话甚至持有不屑的态度。
不相信一个小姑娘能掀起怎样的风浪,就像不相信时参如今的心魔被她掌控一样。
言辞说到做到。
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是联系律师。
但时玉龄早有准备,连给她找律师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就算她找到,也没有律师去接这个案子。
太过于离谱。
告时家大少爷强——奸罪,且不说赢的胜算有多大,哪怕他们真的赢了,谁都无法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遭到报复。
每个人都是惜命惜财的,只有傻子才会为一个陌生人冒险。
言辞没着急,一边养伤一边继续联系律师。
碰壁很多次,才让她找到一个愿意提供法律援助的。
律师名为周纵,海外留学归来,业界口碑和人气都不错,被他接下来的时候,言辞不是不意外的。
对方为了照应她,直接来的病房。
以为律师都是拿着公文包,西装革履的正式模样,但言辞看到的周律师并不是如此,不知是不是来医院的缘故,才换的便装,休闲随意。
第一次见面,他把果篮放下,做了自我介绍。
言辞简单招呼,说:“周律师比我想象中的要年轻。”
“我以为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
周律师微笑,“你看上去不到二十岁。”
“差不多了。”
二十来岁,已经有了孩子。
不论身上的气质还是脸上的神态,都不像是小姑娘该有的气质。
来之前,周律师显然是做过功课的,了解过时家以及她。
他知道得这么清晰,言辞不无意外地问:“你知道得这么多,是和时家认识吗。”
“不止认识。”
周纵点头,“还有过节。”
时玉龄确实有一手遮天的本事,然而高处不胜寒,时家的对头,并不少,只不过没有大事发生之前,没有人会站出来鸡蛋碰骨头。
但如果出事的话,那些对头很有可能联合在一起,不遗余力地打击时家。
周纵和时参没过节。
让他有过节的人,是时玉龄。
时玉龄早些年做的恶,比言辞想象中的要多很多,毕竟不是一个年代的人,而她艺高胆大,敢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破坏过别人的感情,也挡过别人的财路。
她在贵妇圈维持的形象都是她自己想表现出来的,以前做过的事情,只有同辈的贵妇们才知道,但因为被她打击得多了,该走的都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不怎么敢嚼舌根,因此她曾经那些败坏的风评也逐渐消失。
单提她一嫁沈家,二嫁时家,两婚把两个最顶尖的豪门世家都踏足一边的做法,便可知手段不简单。
“所以你愿意帮我?”
言辞淡淡询问,“或者说,我们合作。”
“光凭我们两个自然是不足以击垮时玉龄的。”
周纵说,“她这人向来爱面子,我更希望她成为全城唾弃的对象。”
作为律师,想的自然比言辞周到一些。
不论这个案子是否成功,他都会让所有的媒体大肆宣扬一番,时家的大少爷是个强——奸犯,顺带,再将时玉龄的料有的没的扯出来。
这年头的网络信息并不发达,只能通过纸媒让大家了解平日里不会接触的人。
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算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唯一让人欣慰的事情。
开庭时间并没有拖延。
按照周律师的说法,告人强——奸需要拿出一定的证据来,人证物证都行,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言辞没有确凿的证据,唯一真真切切存在的,只有他们的孩子。
言辞拖着带病的身体,东奔西跑。
身体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再加上体质不好,经常发起烧来。
时玉龄给她打过电话。
骂她。
显然,时玉龄已经知道她要做的事情了。
只不过无能为力。
一个平日里端着优雅气质的贵妇,在电话里歇斯底里,不顾一切地骂她是婊——子。
因为情绪激动,甚至承认就是她让人带言辞父亲入的赌——局,并且洋洋得意,那个老父亲因为欠债太多,没多久就会被人追杀至死。
一家人都是贱——命。
“是啊,都是贱——命。”
言辞握着手机,每一步走得很慢,凉风刺骨,她的声音也变得冰冷,“可是你的宝贝孙子是我的生的,那他也是贱——命,你们时家以后的血缘都和我脱不了关系。”
一个是歇斯底里的疯狂,一个是匿于寒天中的隐忍。
最无辜的,不过于尚且在襁褓里的孩子。
生下来后,言辞没有去看过。
唯一注意到他的一次是因为要验dna。
他给言辞的作用只有打官司。
唯一疼爱他的只有祖母。
可惜时玉龄本身不是什么好人,又是拆分他父母的祸害,长大以后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言辞。”
时玉龄突然一下子冷静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可以冲我来,为什么要发泄在别人的身上,一个是你的儿子,一个是你的男人,你怎么忍得下心。”
“行啊。”
言辞答得爽快,“那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放过他们,没准我大发慈悲愿意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呢。”
她当然不可能做到一家三口的生活。
而时玉龄也不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去死。
一个自己的孩子都不爱的女人,能指望她爱什么。
和时玉龄撕破脸皮后,言辞感觉自己浑身格外轻松。
慢慢地,她的脚步发轻。
是气着了吗。
时玉龄恶心她这么多年,没必要因为实话实说而气着。
言辞摸摸额头,又看了看因为通话时间过长而用光电量的手机,拧眉,不得不折回头去找手机卖场充会电,然而环顾四周,熟悉的地方都变陌生了。
陌生到她看迎面走来的一个人都可以想象成时参。
膝盖倏地一下子,软了。
大脑越来越沉,眼皮越来越重,还是撑不住体力的消耗,昏了过去。
再醒来,人已经在家。
是之前租的出租屋。
乍看挺像,细看后又不像,里面的所有家具摆设都和她之前住的反过来。
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时参个子高挺,身形精瘦得刚好,走路的声音却很轻,见她醒了,便走过来,抬手往她额上一覆。
三秒后,他抽回手,说:“把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