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女儿在,家里的一些琐事都包在她的身上。
父母便不再说什么,让她回头把碗刷了。
三个妹妹以带弟弟玩耍为理由,吃完饭便走。
日子恢复从前,招娣却感觉心有些凉。
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家里算什么。
邻里邻舍,大女儿都是用来做家务的,年纪大了之后便找个邻村的,给彩礼多的男方家嫁了,逢年过节来娘家探亲送红包,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习俗。
不仅是她,其他人家的大女儿皆没有怨言。
仿佛她们生下来就是干农活,照顾弟妹,做家务,以及,辍学。
很少有女孩的学历是高中。
父母会以成绩不好让她们退下来。
当然,她们成绩确实不好,每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连作业都没时间写,怎么可能把成绩学好。
招娣在书中看到外面的世界。
看到西方人的用餐礼仪。
看到欧洲贵族矜贵奢侈的生活。
和她仿佛不是同一个世界。
也是这时起,她想要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不愿再每天从猪圈里来回穿梭。
这天,母亲从集市回来后,带来一套新衣服。
是新流行花格图案,荷叶边裙摆,款式漂亮得让家里三个姐妹移不开目光。
招娣没有看,因为知道,这不可能是自己的。
照父母的话来说,她是姐姐,要让着弟弟妹妹,所以不管吃穿用,她都要让给别人。
“招娣,别忙活了。”
母亲吆喝道,让大女儿过来看裙子,“来看看这个怎么样。”
这一句,让招娣意外。
她洗了把手才走过来,目光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打量,“挺好。”
“我也觉得好看。”
小妹妹兴奋地喊道,“我明天就要穿上它。”
“这是给你姐姐的。”
“啊?
为什么不是给我的?”
听说是给姐姐的,做二姐三姐的眼睛一亮,抬手要过去拿,却互相碰了壁。
“这是给你们大姐的。”
母亲说。
不仅是别人,招娣自己也是一惊。
逢年过节她没有穿过新衣服,更别说平常的日子。
为什么母亲突然送新衣服给她?
妹妹们开始纷纷抱怨。
她们自己每年都有至少一件新衣服,却依然不满足,连姐姐的也想抢走。
“招娣啊。”
母亲拉着大女儿的手坐下来,“我听隔壁张嫂说,桐城有个大户人家,招收和他们家儿子同年同日生的丫头作为女佣,给的酬劳可高了。”
母亲的手很暖,招娣却感觉被她握得越来越凉。
她仿佛回到有富贵人家养丫鬟的古代。
“我和你爸去问了,要是你被选上的话,能不能给咱家一万,人家同意了,别说一万,十万都给得起。”
母亲说这话时,双眼冒光,仿佛她握着的不是大女儿的手,而是大把大把的金钱。
“你帮我报名了吗?”
招娣颤抖着声问。
“当然,我把你户口本都给人家看了。”
母亲说,“其实你生日比那家少爷还早,你爸图个吉利就往后退一天,谁能想到咱们能靠这个发大财。”
发大财的是改的那一天吗。
一瞬间,招娣感觉那条裙子不好看了。
这个曾经令她甘愿付出的家,也没有那么温馨,弟弟妹妹的笑,更让人心烦。
早该被拐卖后回来时就该明白,这个家冷漠而薄情。
并没有别人常说的,农村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和谐。
招娣没有自己的选择。
她还小,还要念书。
她不答应的话,会被逐出家门。
父母亲给她描绘蓝图,说时家多好,有好看的房子,轿车,会供她上学,她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安分点,帮大少爷驱灾避难就行。
所谓的驱灾,另一个意思是将别人糟糕的气运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她不过是个牺牲品。
去时家这天。
她没穿新裙子。
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破旧但干净,扎着马尾,顶着一张偏黑的脸蛋,进了时家的大门。
那时,她并不知道,这是一个改变她命运和性格的大门。
见人之前,她在保姆的带领下,洗了澡,换了衣服,头发也重新梳理一番。
然而镜子里的丫头,依然充满乡土味,腰背挺不直。
她试着对镜子做表情,却依然改变不了乡野的气质。
时家保姆亲切地叮嘱她:“夫人早就看上姑娘你了,一堆孩子里,只有你最有灵气。”
她本想让招娣放松。
招娣却敏锐地听出画外音,时夫人看上她,不是因为她有灵气,而是因为她最老实普通,迷信的说法,也就是可以很好地吸走大少爷身上的邪气。
保姆再次叮嘱:“大少爷一直以来都有病在身,脾气不好,性格不同常人,你和他接触的时候要小心点,不要惹到他。”
房间的门,开了。
随着保姆的介绍,招娣被推进去。
不得不面对眼前这个大少爷。
他坐在窗台边,长腿弯曲,另一条腿随意落下,手里握着一本法文书,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任何动静都没有让他抬起目光去看。
这个时候,是过度安静的。
但发起病来的疯狂,也是普通人难以抵挡的。
眼前的少年,每一寸身形落入招娣的眼中。
逐渐地,和她记忆力的男孩重叠。
是一个人。
那个被拐卖到同一个地方,又一起逃跑的男孩。
她一眼就认出他了。
原来他是时家大少爷,时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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