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明天给你瞅瞅这小孩儿的事情。”说着,全一峰皱起眉挪了挪身体,仿佛能听到自己骨头咯吱咯吱的响声。
“坐久了不舒服?”季廉搀扶着全一峰,把垫在他身后的外套理了理。
全一峰很想回答说是很不舒服,超级无敌托马斯回旋三百六十度后空翻不舒服。不过他忍住了。他觉得作为一个大男子汉,因为从小每次来医院都是被老妈直接拽去特需门诊,而不习惯普通门诊里的环境这种事情,说出来实在是太矫情了,很有娘炮嫌疑,非常十分简直不符合他的硬汉人设。
不正常,实在是太不正常了。全一峰感觉自己今天晚上的表现非常可疑,如果是平时跟队里同事在一起的时候,遇到类似的情况,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大伙儿互相嘲笑一通就过了,哪会像现在这样一个心思百转千回的。太不正常了。他很疑惑,非常疑惑地放任在药物的摧残下睡意渐浓的自己目不转睛地继续盯着季教授,而后者正捧着一碗外卖白粥,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队里都是老熟人,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平时没少借着这个由头坑他买单请客什么的。但大伙儿也是开玩笑的,都很清楚他早就经济独立了,否则也不至于一个旅游集团公司的大少爷住在他那个毫不起眼的老小区里。那样的小区简直就是他们这种工薪阶层的标配。
是的,他老妈全桂芳,就是王晶晶实习的那个旅游公司的老总。
至于为什么一个白富美放着自己老爸的公司不去,要跑到一个旅游公司去当什么实习导游,全一峰并没有任何立场表示不解或者不赞同。毕竟他自己就是那个因为老妈不同意他考警校而执意要当警察,还好死不死地当上了刑警的中二病重症患者。他潜意识里已经将王晶晶划归到自己的同类圈里,只是不巧中二圈本身就是一个互相看不顺眼的怪咖圈,所以他跟王晶晶火星撞地球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个让人无语的共同点而得到任何改善。
大概是在睡着之前想起了王晶晶,这几天案子相关的各个场景,翻江倒海般,一股脑涌进了全一峰的大脑里。当他大汗淋漓地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是猛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抓过还守在他身边的季廉的手臂,带着仿佛百米冲刺后的喘息说道:“我要见见泥鳅!”
第8章 大头辉
季廉家就在全一峰家的后面一排,从他的客房窗户可以看见全一峰那儿的阳台。近邻不如远亲,倒是现在城市的常态。
虽然一路上季廉忍不住跟全一峰交代了好几遍跟小泥鳅见面和说话时的注意事项,以至于后者都要吐槽他老妈子附体了,他还是有点低估了带一个警官回家这件事对小泥鳅造成的心理压力。
季廉有点后悔,他开始担心好不容易跟小泥鳅建立起来的信任关系,会不会因此前功尽弃。这几天小泥鳅跟他说的话慢慢地多了起来,但现在面对着全一峰,又恢复了闭口不言的低头状态。
然而全一峰仿佛没有感受到这满屋子的压抑气氛,他在小泥鳅的旁边坐下,干脆地拿出手机,解锁,调出一张照片,递到小泥鳅的面前,说:“小子,哥哥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你看看这人,认不认识?”
小泥鳅往手机上瞧了一眼后,满脸惊讶的转过脸看看全一峰,又抬头看看正从厨房端着茶具走出来的季廉。
有戏!全一峰心中暗喜,却见小泥鳅又低下了头,还不自觉地搓起手来。
“这人你认识?”季廉把茶具放在茶几上,不疾不徐地拿起一边的煮水壶开始洗茶壶茶杯。小泥鳅这几天已经发现季廉做事情不怎么分左右手的习惯,好奇地看着他用左手稳稳地拎着铁制的煮水壶,慢慢地用开水把小茶壶里里外外浇了个透,才又听他说:“没事儿,你知道什么就告诉全警官好了,他是好人,会保护我们的。”
全一峰对季廉没有来由的信任非常满意,但对他这种毫无防备的性格又有点捉急。可能一物降一物,前街头小混混貌似还是很吃这一套的,终于开口说道:“这是辉叔吧?”
果然,全一峰心想,一个叫“辉”一个叫“秋英”,真的是大头辉和蚯蚓。
“辉叔他,被警察抓起来了吗?”小泥鳅小心翼翼地问,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里面藏着希冀和不安。
“呃,”全一峰一时有点语塞。他在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已经听季廉说过,大头辉虽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但为人非常卑劣,他手下的那些小孩儿究竟是怎么来的先不说,单是他这些年对待他们的手段,就让季廉简直恨不得破口大骂也难平心头之愤。奈何大学者季教授在骂人这个领域造诣太浅,在说到大头辉打聋了小泥鳅的左耳这件事情的时候,把脖子都憋得通红了,也吐不出半句有杀伤力的脏话,简直让全一峰替他难受。
所以现在,全一峰很能理解小泥鳅对于大头辉被捕的期待,但是他觉得直接跟小孩透露一个熟人被杀害的事实还是不太妥当。于是他用了个委婉的说法:“他出了点事情,警方正在追查他和他侄子,也就是蚯蚓。”
但模棱两可的信息让小泥鳅又警觉起来。季廉这时再次深切体会到辉叔的险恶用心,他想方设法地让这些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们内心对警察充满着恐惧和不信任,无疑就是要把他们向社会求救的可能性从心里上扼杀掉,实在可恶。
在季廉的示意下,全一峰一再保证只要他没做过除了扒钱包以外的坏事,警察绝对不会来抓他之后,再加上对季廉的信任,小泥鳅才逐渐放下防备,将对于辉叔和蚯蚓的所知所闻一一道来。
在小泥鳅的叙述中,关于大头辉是如何在让手下们从小训练偷摸拐骗的所谓“技能”,如何打骂虐待他们的部分,以及这么多年在钦州的各种偷鸡摸狗,全一峰多少是可以猜到的,而其中引起他注意的则是从蚯蚓半年前偷偷带着他们去诊所做体检的事情开始。
“你是说等到你们都做完体检之后,才知道这个事情蚯蚓是瞒着辉叔做的?”
“是的,因为几天后有一次我在辉叔屋后的巷子里撞见他们吵架。辉叔还打了蚯蚓哥的头,打得都流血了,很吓人的。”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吗?”
“我一开始没留意他们说什么,就想着赶紧走。后来辉叔动手了,我怕被发现不敢再动,才听到辉叔好像说什么‘你给老子把医生的纸都撕了’、‘要人命的钱有命赚没命花你懂吗’、‘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是敢动老子的吃饭工具,老子就先把你给卖了’什么的,大概就说的这些。”
“辉叔说的‘他们’是谁?”
小泥鳅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全一峰正想再追问,季廉插话道:“小泥鳅的记忆力非常好,差不多是过目不忘的程度。”全一峰了然地点点头。
“我不知道辉叔说的会不会就是那两个人,那是三个月后的一天,他跟蚯蚓哥去见了两个人。辉叔平时做什么都很小心,不过那天好像特别担心,还让我给他们看风,说不能让任何人见到他们去过那里。”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那两个人呢?”季廉也被吸引了进来,不禁顺着小泥鳅的思路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