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两个星期,我几乎天天往公园派出所跑,虽然人家也接待我,但谁往心里去谁不往心里去,你自己是能感觉到的。而且之前我向派出所报告过两三次其他情况,后来被人家证实只是误会。所以这次我决定先不去报告情况,自己查。
“不过在派出所的时间里,倒是跟那位市局同志熟悉了起来。他人靠谱,对东东的事情也上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缘分,反正一来二去的,我们还成了朋友。回头想想真是多亏了他,大概是他那个岗位,失踪儿童的亲人接触得不少,对于安慰鼓励我们这样的家长有一定的经验。否则说不定我那时就那么一蹶不振了。
“但是我没有放弃陈玉珍那条线索。现在想起来都有点不敢想,我跟踪了她六个月!整整半年啊!直到有一天我在离我们家大概步行15分钟远的地方看到她牵着一个小男孩儿的手走在一条窄巷子里。那小男孩儿我没见过。陈玉珍给他糖果吃的时候还往路口张望了一下,我差点被发现。我跑到路口小卖部打电话,给那位市局同志留了条BB机信息,再回头找他们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了。
“那时候我感觉我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了!我在那个巷子纵横交错的地方发了狂地找陈玉珍,甚至大声的喊她的名字。大概就是那时候我把自己彻底暴露了,差点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当我在巷子里被一个麻袋套住了头的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交代了。那人其实也没比我高多少,但是非常的健壮,非常的凶狠。我感觉他手里的铁棍每一下都是冲着我的要害来的。虽然我也不要命地跟他拼了,但是根本不起作用。你能想象魔鬼是什么样子的吗?我们父子俩差点都折在同一个魔鬼的手里!”
王洪庆语气越来越急,终于停了下来,摸向旁边的烟斗,手指有些哆嗦地把烟草揉洒进斗钵点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吸了一大口,才又像神经刚反应过来似的,猛地咳嗽起来。
全一峰忙上前,轻轻地给他拍着背,“叔,你就少抽点,身体要紧。”
又过了好一会儿,王洪庆才缓过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低头笑了笑:“你说贵芳她个老烟枪,怎么就生了你这个不碰烟的小子。不过也难怪……”他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烧了一半的烟,敛去了一闪而过的笑容,继续刚才的话题:“我这条命,也算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了一遭。连,嗯,市局同志及时赶到,把我救了下来。他把那魔鬼的一条腿给打折了,但是当时没能够抓住他,让他给跑了。
“但是我东儿没有我那样的幸运。
“那时市局大队从这条线出发,顺藤摸瓜,折腾了整整半年,才把陈玉珍背后的拐卖人口团伙一锅端了。这在当时啊,是一个轰动一时的大案啊。我和你琼婶满怀希望,以为可以找回东东的时候,却被告知,那群人渣,人渣,他们把东东……”
全一峰一把搂住王洪庆的肩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的中年男人嘴唇紧抿,无声地流着眼泪,泪水在岁月刻画出的纵横里交错。
全一峰就这样静静地陪着王洪庆有半个多小时,然后才离开。
他有一个憋在心里一晚上的问题没有问出口:“叔,你是认识我爸的吧?”
时机不对。
第6章 另一具尸体
全一峰没有回家,一来是没一会儿天就要亮了,二来是实在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
他刚到队里,就见到同样一夜未眠的法医丁健拿着一叠新鲜出炉的鉴证报告从法医室的门后走了出来。
“尸检暂时未见异常,”丁健把报告递给他,然后用手指捏了捏眉心,接着用不大的音量说道:“带回来的手术刀和镊子的鲁米诺测试都有反应,正在尝试提取DNA。”
丁健算是老队员,但岁月没有在他四十出头的脸庞上留下太多的痕迹,按照队里大伙儿平时打趣的说法,可能是他福尔马林接触得多,把自己给保鲜了。
丁健端着咖啡出神,满布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办公室的地面,一动不动。全一峰皱着眉头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报告。除了全一峰翻动纸张的声音和小李偶尔敲击键盘的声响,办公室里非常安静。平日时常烟雾缭绕的大房间里,此时只飘着几缕从咖啡杯里溢出来的若有若无的白烟。然而所有人,都还在队里待命。现场跑了一天的其他队员,累趴在了各自的办公桌前,每个人的睡脸看起来都难掩沉重。
半晌,全一峰把翻看完的报告往办公桌上一放,掏出了手机,“喂,是我……安排警犬,我们要把仓库和周边再彻底翻个底朝天”。
电话的声响惊动了两三个浅眠的队员,只见他们训练有素地迅速坐正了身体,快速地从睡眼惺忪调整到了整装待发的状态。
这一晚也没睡好的,还有已经带着小泥鳅回到临舟家里的季廉。
下午的爆炸案对一个普通的忙碌小市民而言,只是手机新闻里匆匆扫过的一眼,这不是他当下关注的重点。他的注意力几乎都被这一夜从网上搜查到的信息完全占据了。搜索的关键词从儿童走失、儿童拐卖到人口贩卖再到寻亲平台等等等等,铺天盖地的从未接触过的信息差点将他淹没。
客房里传来的一阵低低的闷响让他从胶着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站了起来轻声走向客房,推开房门往里瞧了瞧。开着地暖的房间很暖和,小泥鳅侧躺着,半个身子都露在被子外面,他把自己团成一团,双手正捂着嘴巴,似乎在叫喊着什么,声音却被压在了自己的双手之下。
季廉面对这样的场面有点不知所措。刚刚电脑屏幕里的一道道在脑中回闪,他的眉头更加深锁起来。
他进屋给小孩儿盖好了被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一边努力地回忆着小时候做了噩梦之后母亲在他耳边的轻声呢喃,一边有样学样地说:“别怕别怕,小泥鳅别怕……”
小泥鳅在他压得低低的嗓音中逐渐放松下来,但直到放松了双手,呼吸平稳,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季廉回到卧室,重新坐回了电脑桌前。
从电脑里找出一个以前练手的时候写的爬虫框架,针对最新的技术趋势,做了一些修补。然后把今天小泥鳅说过的对小时候回忆的所有细节都整理进了文件,程序开始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由于职业的缘故,他所使用的几乎是对个人用户而言最先进的软件和硬件,但他明白即便如此,这个比对工作也将会是一个数据量庞大到惊人的过程。对于这样的数据比对,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寄予厚望,毕竟如果小泥鳅是很小的时候就跟家人失散了的话,十几年前的情况跟现在有着很大的不同,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整个社会跟网络的结合程度。当时进入互联网的数据跟现在比起来,实在太少了。
他在睡过去之前,眼角的余光还停留在屏幕里的进度条上,迷迷糊糊地想着:万一能找到呢……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让小泥鳅答应跟他去一趟警局,现在的被拐失踪儿童DNA数据库还是很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