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敬堂衣冠端正的进了屋,先给老太太行礼,甘氏不住拿眼儿去打量叶文心,她侧了脸儿,眼光都不投过来,拉了儿子的手道:“这是叶家表妹。”
宋敬堂哪里敢看,名分上是表妹不错,可却是拐了弯的,嘴巴上的亲戚,又不能真个避出去,行了礼叫一声表妹,眼睛盯着鞋面,只看见叶文心模模糊糊一个青影子,旁的一概没看见。
看见宋敬堂避身让到一边,宋老太太面色稍霁:“他们兄弟都读书,明岁都要下场的。”只这一句再不提旁的,又问叶文心往日吃什么茶,可有忌口的东西。
宋之湄知道母亲心意,这会儿看见哥哥看过来,有意搭了话头过去,可是长辈问话,再没有她去cha口的道理,再看看自家哥哥一动不动的坐着,好似泥塑木雕,心里暗暗发急,思索着怎么把话头递过去。
叶文心没开口的时候,宋敬堂还眼观鼻鼻观心,手端端正正摆在腿上,指尖微动,还在想着学里的文章,要如何破题作得一篇。
他从小也跟宋荫堂一同读书,深知才之不可强,天赋上差些,他就更用功,可每回宋荫堂都比他更强些,一样的题目,他自觉做得很好,对比宋荫堂总不如意。
可他在学中便不是最好的学生,原来还心存妒忌,等进了族学,认识的人多了,便知这世上比他强的不知多少,自此两耳不闻外事,一心奉读圣贤书。
脑子把夫子讲的书调出来,一字一句揣摩深意,耳朵里忽然听见叶文心说话,母亲说话自来又急又燥,妹妹说话又是娇又蛮,可她一开口好似闻竹管笙簧。
宋敬堂屏息抬头,从那青裙角儿,望上去,叶文心正执杯吃茶,口角含笑,眼睛眉毛好似染着雾气,读了这许多年的诗书,瞧见了她,才知道什么叫作“美人如玉隔云端”。
第56章挑人
叶文心挨着宋老太太,对宋敬堂的目光再无所觉,侧了脸儿微微一笑:“我没有忌口的东西,茶也是可吃可不吃,只看茶叶分别罢了。”
宋老太太就是知道叶家送了几个青花缸来,这才知道叶文心吃茶有讲究,听她说得有礼,还抚了她:“你万不能拘束,想要什么只管开口,她们有想不到的,就来告诉我。”
石桂几个立在廊下神游,里头声音一低就听不清楚了,听不见里头说话,小丫头子靠着墙根偷懒,捂了嘴偷偷打哈欠,还压低了声儿论一论这位叶家姑娘。
门上忽的报说大少爷来了,这可比甚个灵丹仙药都管用,廊下坐着的站着的俱都伸了头,宋荫堂拿眼儿溜她们一回,伸手解下荷包来发赏钱。
他穿一件玉色锦彩八团袍,头上束了只玉冠,往学里去时并不这么打扮,倒显着是换过衣裳都来的,宋老太太一见就点头,欢喜的嘴儿都合不拢,招手拉了孙子过来,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对璧人。
宋荫堂见过礼,挨着老太太坐到她右首,一时加水一时添茶,见着叶文心碟子里头有几样东西动过,便知道她爱吃的甜的,叶氏也爱吃甜的,她再克己,有些习惯总改不了,宋荫堂一瞧便笑:“表妹这吃口跟母亲一样,她也爱甜的。”
不说还罢了,这话一说,再往两人面前的案条上一瞧,果然动的几样都是相似,叶文心心里头正没着落,这个姑姑要说近,跟父亲确是一母同胞,打小还跟母亲住在一处四五年,可这些年来,家里却绝少提起姑姑,年年往金陵送节礼,都是按厚了来办,母亲每每说到,都要垂泪。
她才刚进来便悄悄看过这位姑母几眼,自家也觉着惊诧,宋老太太也不是老眼昏花张口胡说,两个确有些相似的地方,除开眉目,连气韵也有些神似,叶氏好比老竹,叶文心便是新芽,同是一抹绿意,一个苍翠一个灵动。
叶文心那儿还藏着母亲悄悄给了她的信,让她私底下递给姑姑,信上写了什么,母亲一个字也不肯露,只告诉她万万不能忘了。
原来还当这个姑姑并不亲近,可既然有了这桩事,那便是能亲近的,叶文心以袖掩口:“我是爱吃甜的多些。”宋荫堂这话一说,叶文心自觉同他多了几分亲近。
宋荫堂也确是会说,说起金陵风土来,挨着东南西北,各处好吃的好玩,有甚个门楼铺子,他竟样样都能说上两句:“家里原来倒有淮扬菜师傅,请辞了便没寻着好的,我今儿去南门楼的淮扬菜馆子说了,看能不能借一个来使唤。”
叶氏的吃口早就随了宋老太太,说请大师傅,为的也就是叶文心。各家请了师傅回来做也是寻常事,叶文心听得抿唇一笑:“我倒也想尝尝金陵风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