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她族中还有何人,摇头不知,娘亲死得早,姚夫子又是这么个榆木疙瘩,后讨进门的娘子连亲戚都没走动过,他又不常跟女儿说话,自家是个秀才,女儿大字不识一个,寻常连门都不让出,因着后来的娘子凶悍,光对女儿说些个三从四德的话,绿萼打小听到大,后娘将她卖了,她在船中早早听见,却叫打怕了,抱着膝盖哭个不住,却一声都不敢出。
叶氏皱了眉头,这事儿总归难办,这法会是老太太的心病,念了十七年,要是到了十六的正日子人凑不齐,谁担得起。
春燕小心翼翼觑了她的面色:“太太放宽心,这事儿也不是一日就能急得来的,不如先在家里呆下,再慢慢寻访,看她那头可还有亲戚没有。”
要是有也还罢了,若是没有了,就成了烫手的山芋,打发了不是,可要养着,又算什么?当姑娘还是当丫头?
叶氏一听便点了头:“叫人看了她,别闹出什么来。”眼儿一睇,春燕就知道得防着二房的人,老太爷最讲究清白名声,若是把这个捅到他跟有去,两边都讨不着好。
姚夫子是当过教谕的,一查即知,可他本是秀才,不能为官,也不知道是顶了谁的缺上来的,这里头又是一本烂帐,县里接了人,管是必得管的,可愿不愿意尽力去查又是另一回事了。
陈娘子还跪着,心里也不知骂了几句杀千刀,可她也是上家买了来的,水上行舟,到哪儿去找,绿萼连继母的家乡都不知道,说要寻访譬如大海里头捞针。
春燕先领了人下去,陈娘子知道关窍,这人宋家不会留,但要留过八月十六,她又给叶氏磕了头,说些挖心掏肠的话,叶氏不耐烦,挥了手,陈娘子便知道这事儿落不到她身上了,才刚松得口气,繁杏领了她出去,笑眯眯的:“陈大娘嘴上可得紧,砸了生意是小,砸了饭碗可不值当了。”
陈娘子一身汗涔涔,连连点头陪笑,人出了门,一眼就看见石桂正等着,看她出来正要迎上去,春燕同她招招手:“石桂,你过来。”
叫了她去,是让她看好了绿萼:“你多说好话,咱们家日子不差,先把她稳住了。”春燕打量她一眼,到底心头不虞,石桂也知都闹了出来,叶氏虽还不知,春燕觉得她是担着些干系的,此时争辩也无用,只待往后办几件好差事,应了声:“我知道了。”
绿萼回来了,人还呆呆的,木瓜秋叶几个扭了脸儿不理她,又来拉石桂:“你也不去理她,看她还拿什么乔。”都闹到太太那儿去了,竟没受罚,几个丫头都不敢再生事,玉簪迎春两个还笃定道太太此时不罚她,后头也必得罚了她的。
“春燕姐姐让我看着她的。”石桂照样给她拿了吃食,看着她吃,抱了膝盖发怔,院里一点风声没有,那这事就是没闹出来,背转过身子去,牙齿咬了手指尖,一阵阵的疼,怎么竟犯起蠢来,就真当叶氏是个慈悲人了。
她自来了宋家,看的听的俱是叶氏如何如何仁善,到经了这一桩事,才知仁善也得看条件,抬抬手就能放过的,怎么不仁善呢。
石桂这时候倒有些茫然,觉得自己走茬了一步,就不该进院子来,可不进院子,郑婆子头一个就不答应。
绿萼一口口把粥吃尽了,她在人牙子那里挨过饿,心里也不是不记着石桂待她好,只一时转不过弯来,既然叶氏承诺了替她寻找家人,心头大定,也肯开口了:“我记着你,你是石家的丫头。”
石桂扯着嘴角笑一笑,绿萼却低声谢了她:“你没说出去,我心里记着你的好。”石桂无暇想别人的事,只觉得赎身这条路离着她越来越远,心里七上八下摸不着准星,能挣她必得想办法挣出去,可要是不能挣呢?
“我也不全是为着你的,便你要走,这几日也得好好当差,走的时候还能更体面些。”石桂自个儿心里一团麻,劝了她劝不住自家,干脆拿了结子出来,打起结绳来,松花配了桃花打一个桃花结子,预备送给春燕。
绿萼放下一桩心事,石桂倒睡不着了,挨着c黄就是窗,这院里遍种了竹子,枝枝叶叶倒在纸窗上头,动与不动都是一幅水墨,石桂盯着窗纸发怔,心里画的那张表从头数到尾,深深吸一口气,原来就难,如今不过比原来想的更难几分,总比绿萼这样没头没脑就叫人卖了的强。
绿萼的事暂且平复,她第二日起来就肯跟着石桂去吃饭,虽还不同人搭话,可别个叫她,她却能应能笑了。
春燕看了几日放下心来,等石桂送了桃花结去,她拿了便道:“你也太小心了,这事儿瞒哪里能瞒过去呢,便有些痴想头,也不该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