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醉桥下跪,正色道:“禀皇上,确有此事。两家老人因了交好,数年前便有意叫我与那位阮家小姐定亲。阮家父母与我父亲也都是晓得的,不好驳了二老的脸面,私下亦是应了的。只因了当时我母孝在身,这才未过礼节,更未惊动旁人。本是要等到此番我父亲回来,两家再商议正是过媒定亲的。不想皇上竟会如此恩待阮家,我方才听到此消息,亦是十分惊讶。皇上若是有疑,可传我外祖,问过便知。”
正德心中虽有些疑虑何以会这般巧,自己的三儿子刚流露出想要这阮家女儿的意思,他便立刻说两家之前已有口头婚约。只光听他的那番言辞,却是寻不出半点错处。安在松与江夔相交多年,也是人尽皆知的事,两人一时兴起真给孙辈定亲,倒也不是不可能之事。且那安在松又是自己少年时的格致授业之师,如今怎么可能因了质疑此事而将他唤了过来询问?
再往深一层想去,太子虽偏于疏懒平庸,只毕竟是嫡长子,又无大错,他虽不是很喜,废嫡另立却非小事。且近年朝堂之上,大昭国名门严氏一族势力渐长,朝臣纷纷倒去,便有反对之声,也几近被淹没不可闻,不久前的宣正遇刺一案,那被捕的刺客最后查证,不过是民间一名为“飘马”的帮会受雇于人派出的杀手。这飘马会成员大多都是亡命之徒,收金买命。裴泰之这些时日,正照那刺客的口供,捣毁了京畿一带隐伏的飘马会据点,捉到了几个头目,顺藤摸瓜查下去,最后线索却断在了死者宣正府上的一个昔日门人那里。道是那门人对他暗怀不忿,这才买凶报复,那门人被抓前,已是悬梁自尽。
这一番力气花下来,虽并无确凿实证便与那严党有关,只他凭了自己身为帝王的本能,也不愿看到朝堂上唯严家独大。只不过自己身体不健,身边可信赖的能臣屈指可数,寄予厚望的裴泰之又与自己刻意疏远,这才愈发力不从心而已。前些日严妃缠着道看中阮家女儿的贤惠,要替三子纳了过来,一时寻不到借口推不过去便应了下来。只心中却早已想好,若最后真将阮家女儿指给了三子,便暗地里发令下去,命各地州县寻些借口,将阮家名下的商铺或封或打压,绝不会再叫严姓一族再凭空得一天下金库锦上添花。此时竟突闻谢家与阮家有过这般的约定,管他真假,倒不如顺水推舟成全了下来,一来弹压下严家,二来正好笼络住谢家,三来那阮家便也不必遭池鱼之殃。至于自己侄女的事,到时再另指个堪配的大家子弟便可。
正德主意打定,定睛看向谢醉桥。见他虽跪在自己龙案之前,却神情从容,目光坦荡,隐隐已有其父的大将之风,越看越是中意,哈哈笑道:“原来竟有此事。幸而朕知晓得早,否则岂不是要闹出乱点鸳鸯谱的笑话,指不定还要被人背地里埋怨了。”
谢醉桥听座上皇帝的口风,竟是要成全的意思,心里隐约也有些知晓这帝王的心思,原来自己梦寐以求的这一场良缘,竟还得益于朝堂上的势力之争,便叩谢道:“多谢皇上成全。”
正德笑道:“阮家女儿既得了秀女身份,也是桩荣耀,不好就这般除去。既与你从前有过口头婚约,待明年春选之时,想必你父亲亦已班师回朝。朕亲自给你们二人赐婚便是,以昭显我皇家恩德。”
谢醉桥至此心中才大定,复又叩谢。正德叫平身,又好生勉励了一番,这才叫退了下去。
63第六十三章来访
谢醉桥刚退出御书房,便见裴泰之还站在白玉栏杆边的那株乌柏树旁,正在与正德身边伺候的王公公在低声说话,远望去见他双眉仿似微蹙,稍停了下脚步。
裴泰之见谢醉桥出来了,便朝他笑了下。王公公忙朝他二人招呼一声,便急忙往书房里去。兄弟二人便一道并肩沿着甬道往出宫的云台门而去。此时路上无人,远远不过几个宫人在洒扫除径而已。
“方才你与王公公可是在说皇上的身体?我见你似有些忧心。”
谢醉桥压低了声,问道。
裴泰之方舒展开的眉又微微皱了起来,道:“皇上如今是愈发信那个李同福了,设了仙宫奉养那道人不算,每日里必定还要去那里打坐两个时辰,又服用那些不知路数的丹药。只我见他非但没有养精益神,这一年里气色反倒败了不少。”
李同福从前是京郊仙霞观里的道士,自称年过七旬,却是齿健发黑,皮肤润泽,不过四五十岁的模样,被人传为活神仙。正德数年前自觉身体不如从前,太医院的养药亦不大见效。大凡做皇帝的,最怕的就是年老体衰,有次偶尔从严妃口中听闻此道人的名声,便传进了宫里。一番觐见过后,见李同福一派仙风道骨,又自称最擅养生之道,这才保有不老容颜,如获至宝,当即便给留在了宫中。及至今年年初,沉寂多年的后宫中,竟又有个才人传来怀了龙种的喜讯,虽数月后便因了先天不足流产收尾,只正德却也足够欣喜,自觉年轻了不下十岁,对那李同福更是宠信有加。